頭頂的白熾燈明亮刺眼,數學老師終于開始重新講題,有人朝坐在第一排那個端正背影翻了個白眼,找了個更舒适的姿勢趴下睡覺。
腦海中流暢的推算忽然卡頓,鐘璨垂着眸,走珠筆定在草稿紙上暈出墨點。她不想要這些堂而皇之的所謂稱贊,這些稱贊聲帶給她的,隻有接踵而至的麻煩。
課間休息,鐘璨拿出紙巾擦掉手上水珠擡起頭,鏡子裡身後多了幾個人。
“鐘璨,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呀,怎麼每次下課都找不到你人?”
鐘璨退到牆角,幾個人将鐘璨包圍。課間廁所人來人往,看見被堵在牆角的鐘璨,原本的嬉笑聲戛然而止,其他人裝作沒看見,隻想上完廁所趕緊離開。
沒有人會想要平白無故惹上事,更何況對方是韓嫣。
韓嫣對着鏡子補了個口紅,對着鏡子左右欣賞後,才徐徐走到鐘璨面前。韓嫣頭上戴着波點頭箍波浪卷搭在肩上,露出小巧精緻的臉龐。
纖細白皙的手指深深掐住鐘璨的臉頰,韓嫣歪了頭,純真又無害:“幹嘛要躲我,你讨厭我是不是?”
鼻間混合着香水和潮濕青苔的味道,韓嫣的粉唇上泛着水光,如同毒牙裡蓄勢待發的毒液。鐘璨拿開韓嫣的手,臉頰上的指印清晰鮮紅。
“我要回去上課了。”鐘璨擠開包圍往外走,卻被揪住後頸領子。
“我讓你走了嗎,”韓嫣的臉冷下來,“是不是給你臉給多了?”
鐘璨用力扯開韓嫣的手,神色平靜:“我說了,我要回去上課。”
韓嫣心中升起無名火,露出毒牙,隻一個眼神其他人上前扣住鐘璨的雙手,扯着她的頭發使她不得不擡起頭露出那雙韓嫣最讨厭的眼睛。鐘璨的眼睛裡沒有一絲讨好害怕,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這讓她想起一個很晦氣的賤人。
韓嫣擡起手,準備給鐘璨點教訓,一名女老師走進廁所呵斥道:“你們幹嘛呢!”
即将落在鐘璨臉上的巴掌及時收手,其他人松開手,韓嫣彎着眼,露出甜美笑容:“老師,她說她臉疼,我們在幫她塗藥呢。”
預備鈴響起,女老師擺擺手:“上課了快回班上去。”
“嗯嗯。”韓嫣嗓音甜蜜,女老師離開後,韓嫣在鐘璨臉上不輕不重地拍着,語氣輕柔,“你給我等着。”
韓嫣帶着人離開,鐘璨看了眼鏡子,鏡中人臉色慘白,指間控制不住地顫抖。
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課上到一半,天空幾聲悶響,暴雨傾盆而下狠狠砸在窗戶上,門外狂風大作,講台上的教案被吹得沙沙作響,白熾燈忽然熄滅,不顧班主任還在講台上,教室裡爆發出慶祝的聲音。
勉強讓大家安靜下來後,廣播裡教導主任扯着嗓子念着不用上晚自習的通知,話音未落,每一層樓都發出歡呼聲,鐘璨收拾着試卷,她的安靜與周圍格格不入。
班主任宣布下課走出教室,鐘璨攥緊書包肩帶追了上去。
“你的意思是說,藝術班的韓嫣總是找你麻煩是嗎?”班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擦拭着金絲眼鏡,确保擦幹淨後架在鼻梁上,然後起身去接了個熱水。
鐘璨站在辦公室裡,有其他老師還在批改作業,她等着班主任接完熱水。班主任拿着保溫杯重新坐下,腰間皮帶艱辛地承托着上方重量。
“是的,而且…”話被打斷,旁邊一個男老師忽然找班主任聊上天,兩個男人聊的不亦說乎。鐘璨的嘴唇翕張,被迫沉默聆聽。
“诶老趙,你聽沒聽說二中那事兒?”
“害,現在的學生啊,就是心理素質太差了,一點打擊都接受不了。要我說啊,就這種心理素質,還怎麼參加高考?”
“據說是個考清北的苗子。聽說二中可是花了這個數,”男老師一頓,伸出手比了個數字,“才壓下來。”
“啧啧啧,難得。”
……
鐘璨低着頭,聽着老師之間的對話,大概猜到那事是什麼事了。聊了半天班主任似乎才想起旁邊站着個鐘璨,他吹拂着杯面上的茶葉。
“你跟韓嫣有什麼過節嗎?”
“沒有。”
天雷滾滾,閃電暴烈地劈開天穹,班主任接下來的話,簡直讓鐘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班主任藏在鏡片後的雙眼精光乍現,他說:“既然沒有過節,那她為什麼會找你的麻煩?”
鐘璨一怔,無法回答這個反問。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她也想知道為什麼。
“我,”鐘璨一時間說不出話,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通通被這一句話打碎,難道受害者還需要解釋嗎?
班主任步步緊逼,說出的話字字錐心:“鐘璨,有很多同學和我反應過你比較孤僻,平時也不怎麼搭理别人。老師知道你的家庭情況,但是也不要隻顧悶頭學習,忽略身邊的人際關系。有時候要找找自身原因知道麼?”
鐘璨完全聽不清班主任後面說了什麼,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隔在鐘璨身邊把那些話語擋去。她再次低下頭,指甲死死嵌進掌心:“好的,老師。”
還沒走出辦公室,其他老師和班主任的聊天飄進耳中。
“老趙,韓嫣又惹事了?”
“怎麼會,我侄女聽話的很……”
一字一句鐘璨聽得很清楚,神志重新恢複清醒。鐘璨垂眸臉色平靜,難怪。要是還把期望寄托在班主任身上她簡直就是個傻逼。
天陰沉沉的,公交車遲遲沒來,路邊積水幾乎要淹進站台,雨珠噼裡啪啦地砸在傘面上,鐘璨的思緒一團亂麻,她想不到還有誰可以幫她解決最重要的問題。
大腦混亂中,鐘璨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