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段回憶卻絲毫沒有要結束的意思。顔書仍然還處在祁樂的記憶當中。

越來越深的疑惑在她心上投下不祥的陰影。旱災和蟲災之中那些恐怖的場景，如此強烈地進入她的視線，産生了極大的沖擊力。顔書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看見過多少孤苦無依的小兒和瘦骨嶙峋的老妪，以及在牆邊餓死的屍體。

顔書甚至有些不敢接着往下看去了。

即便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但顔書無法做到無動于衷。她不止一次感到無法呼吸，想要尖叫着把眼睛閉上，逃離這場煉獄。但是她做不到。祁樂一直睜着眼睛，她也隻能被迫看見他曾見到過的一切。

在那樣的情況下祁樂都沒有崩潰，甚至在聽到祁歡的叔叔嬸嬸動了那樣的心思之後還願意為拯救整個村子而努力，足以證明祁樂是多麼善良了。顔書實在不願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才會将祁樂逼成那樣。

“貪婪”。

她反複咂摸着祁樂之前說過的這兩個字，隻覺得寒意刺骨。

顔書眼前的景象很快換了又換。記憶又開始自動凝縮，那些最後的美好從顔書眼前一閃而過。

顔書隻覺得眼前一晃，時間的流速又變得正常起來。

這次不在屋裡。太陽明晃晃的，投下明亮又溫暖的光芒，在她眼前拉出一道影子。

祁歡站在祁樂眼前，手裡捧着一本薄薄的書。他裝模做樣道：“我念一句，你們跟着我念一句。”

說罷，他便念起那書頁上的内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之歸，宜其室家。”

......

祁歡認真地念着書本上的内容。顔書用餘光一掃，發現自己的身邊還立着好些小孩和玉脊鳥。每個人都正襟危坐，好像都在認真地聽着祁歡講學。

顔書看明白了。應該是他們在玩什麼扮演遊戲，祁歡扮夫子，其他人便當學生。

剛剛聽祁歡念那兩句，顔書竟有些懷念。顔書一向愛好詩句。也許和她的本體有關，顔書是天下文字凝聚而成的墨靈。她的魂火極為純淨，汲取了所有文學作品的精華。

這些詩句，讀來叫人口齒生香，餘韻無窮，如何讓人不喜歡？

此時童音陣陣，顔書不免想起了前世她帶的三個小徒弟，那時她也常常将他們聚在一起，教他們念詩。顔書把許行雲撿回來的時候，另外兩個徒弟都已經長大了，自然是不願聽她絮絮叨叨，對這些詩詞歌賦也不感興趣，往往是坐着坐着就開起小差。

顔書隻得作罷，讓她們去了。不過隻有許行雲每每遇到這種講學都聽得認真。那時候他還沒有修煉到後來那種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那張小臉上還是時不時會浮現一點淡淡的表情，雖然不多，但也讓他整個人瞬間生動起來。

他總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顔書，她念一句，許行雲就跟着念一句。

她記得，這首詩，她也曾是教許行雲念過的。

正當此時，一個滿頭大汗，風塵仆仆的男人騎着馬從路的盡頭來了。

周圍的孩童們停止了遊戲，都好奇地看着他。

男人看見路邊聚集的一群小童，拉緊了缰繩。那馬兒乖順地随着他的動作停下來。

男人翻身下馬，面龐寬大，但五官卻有些擁擠地鋪在面中。他看着這群孩童，薄薄的嘴唇往上一彎，乍一看是個和藹的相貌。但隻要稍加觀察就能發現他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些許精明，眼珠在又細又窄的眼眶裡一轉，便顯得有些狡黠了。

那男人平複了一會自己急促的呼吸，開口道：“小朋友們，你們誰家方便，能不能讓我讨口水喝呀？”

他提的要求不算過分，語氣還很有禮貌。村裡的大人對孩子們呼來喝去慣了，極少有人用這種尊重的口吻對小孩子說話。

祁歡當即上前一步，熱情道：“我家可以，我帶你去吧！”

聞言，那男人的笑容更大了，臉上的皺紋因他的動作擠到一起，沖淡了那種與他的長相格格不入的精明。

他愉快道：“那就勞煩你帶路了。”

說完，他便跟着祁歡走了。離開前，這個男人很有禮貌地跟還在原地的孩子們道了歉，說自己打擾他們玩遊戲了。

其他孩子連忙擺着手道：“沒關系，沒關系。”

但不知為何，顔書總感覺這男人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祁樂身上，那投來的目光裡，好像還帶着幾分隐藏得很好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