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他又是那個盛氣淩人的侍郎大人了。
蘇忱依舊彬彬有禮,揖禮道:“謝侍郎請便。”
宋疏遙知道他在同蘇忱說話,便懂事的沒插話,微微行了個禮。
輕飄飄軟綿綿的,帷帽上的白紗迎風一飛,甚至輕輕蹭了下蘇忱的衣角。
謝字卿不想再看,衣帶生風,拂袖而去。
“謝侍郎好像不太高興。”蘇忱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有些淡淡的笑意。
宋疏遙暗暗搖頭,心想他陰晴不定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不過她從不在旁人面前诟病他人,隻道:“想必是刑部衙門有難辦的案子吧。”
“或許。”蘇忱應聲,溫和一笑。
眼下正是練習禮樂的關鍵時刻,宋疏遙不敢耽擱蘇忱太久,且她身有清源郡君的封号,明日也是要去參與清明祭典的,很快便能再見,于是又說了兩句話便見禮分别了。
送完這份禮,她又去了東大街的書紙巷溜了一圈,随便看看,便見各家書坊鋪子都在熱銷《青州舊夢》,甚至曾經擺放經史文集的架子都騰出來擺這書。
宋疏遙翻了翻,問那書坊的夥計:“這麼多能賣出嗎?”
那夥計呲牙一笑:“看娘子您問的,這本傳奇時下正熱,莫說這幾冊,就是再來這些個也不愁賣啊。”
這盛況她沒想到,這冊情愛傳奇的獲利早就遠超她之前的所有作集,要知道這冊書本來是她為了避禍寫的,此下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蹙着眉不明所以地拿起一冊翻了翻,嘟囔道:“奇了怪了,還沒寫到結尾之處呢,有那麼好嗎?”
“那是自然了。”一道女聲在她身邊響起,頗有些被人瞧不起的不滿意。
宋疏遙側身一看,是位打扮講究的娘子,她手中攥着一冊《青州舊夢》,旁邊的使女懷中還抱着一大摞,都是東洲客的書,其中還不乏重複的。
宋疏遙瞥了一眼,不解道:“娘子為何買這許多,買上一冊不就夠看嗎?”
那娘子面色冷淡,語氣倒是盡力保持溫和,反問道:“想必這位娘子從未看過東洲客的書吧,不了解她的玄妙之處也是正常的,不如我今日贈你一冊,娘子看了便知我為何如此喜愛她了。”
說罷,讓使女遞上一冊,宋疏遙不想平白占了旁人便宜,況且這書她家中還有幾冊,連忙擺手道:“多謝娘子,我對這情愛傳奇不怎麼上心。”
“呵,”那娘子的臉色更冷了,卻不疾不徐推薦道,“東洲客還有旁的書,對朝政針砭時弊,有如此胸襟的一位娘子,你倒當真該看看她寫的如何,她那冊《山海記》雖然已被列為禁書,但我家中還有,你若想要,我便差人拿給你。”
她是真的想讓自己喜歡的東西被所有人看見,不遺餘力地像旁人推介着,宋疏遙心中泛起一絲感動,甜甜一笑。
剛要道謝,就聽旁邊一位書生道:“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誰說東洲客是位娘子,如此筆力深厚,如此志存高遠,這東洲客必然是位男子,要我說定是隐居山中的高士所作。”
“呵,一孔之見。”那娘子又是一聲冷笑,似乎已經聽慣了這種言論,懶得同他争辯,隻斜睨了那書生一眼,轉身便走了。
“欸,辯不過就走,果真是小女子行徑。”那書生叫道。
那書坊的夥計怕他不依不饒鬧出事來,息事甯人道:“嗨,您是大丈夫,何必跟小娘子一般見識,您買點什麼書?”
書生一卷袖子:“我可不跟她一般見識,還侃侃而談東洲客,不知道東洲客的書她看過幾本,又知之幾何?講朝局官場,她能看得懂嗎?不過就看了一冊情情愛愛,便能談論高士了,真是笑話,要說起東洲客,那得問我,我自三年前便熟讀他的文章,可謂倒背如流,說是東洲客的擁趸,起碼是我這般程度……”
這位大丈夫絮絮叨叨說的沒完,宋疏遙按了按眉心,打斷道:“可不是嗎,東洲客這等大文豪,自然還是得您這種意氣高潔的雅士才能看得懂,不知道您買了幾冊東洲客的書啊?”
書生背過手,見她帶着帷帽看不清臉,聽着語氣軟軟的,不像硬茬子,便理直氣壯道:“買書?這書有什麼可買,同窗裡有人買了便借過來讀讀,他之前的書可都是昂貴紙墨,何必多花上幾兩銀子。”
“原來如此,”宋疏遙點點頭,“東洲客若是知道自己有你這樣的書迷,必定笑得合不攏嘴。”
書生笑道:“那是自然,還是你這位小娘子識大體,和方才那人不同,冷若冰霜,有什麼好裝的。”
說罷,他轉回身,在櫃台上排出幾文銅錢,對夥計道:“來本《青州舊夢》。”
從書紙巷出來,宋疏遙又去畫鋪買了顔料,帶小蝶吃了玄武大街的名吃,乘着馬車回府時已是天色向晚,昏黑的天際和遠山混成一色,宋疏遙低着頭,思索想着該用什麼顔料來畫這混沌不清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