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相府之前,他在紅蓮夜飲了三壺瓊露白,此刻在冷透的夜風中吹了許久,才漸漸緩過了神,擡眸四望,燈火搖曳,映在宋疏遙眼中,她打量着看他,有點冷淡似的。
他終于清醒了些,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瘋,半晌,按了按發疼的額角,沒說話。
宋疏遙見他面白如雪,胸膛起伏,不言不語,忽然有些慌了,她是想報複,可也沒想把他氣死,他是何等驕傲矜貴,聽了她的話,争鋒相對的,即便身上沒傷也要氣出病來。
想罷,她上前一步湊到他身側,探過頭去看他的臉:“大人沒事吧,可是傷口疼?”
她剛一湊過來,謝字卿就微微擡起了手臂,那甚至是一個方便她拽着他衣袖的姿勢。
曾經他們有過很多次這樣的接觸,她站在他身側,一定會去拉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此前的很多次,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将手臂遞過去,她便順勢抓住,拉着他的衣袖搖來搖去。
曾經他們有這樣的默契,可現在沒了。
宋疏遙沒有拉他的衣袖,隻是擔心他的病情,許是怕他死在宋府解釋不清,他不知道。
他擡着的那隻手緩緩放下了。
“宋疏遙,”謝字卿忽然看進她的眼睛,鄭重其事道,“若是選了蘇忱,你不要後悔。”
他的眼中是跳動的火焰,炙熱,卻像覆着一層薄冰,這句話在宋疏遙聽來,頗像是一句威脅,高傲又自負,于是她便學着他平日的樣子,輕輕地冷嗤了一聲。
“這是我選的人,我後不後悔都成,不用大人操心,”宋疏遙輕笑,聲音像流淌的春水,悅耳動聽,“大人該操心的是軍國大事,是長樂公主,畢竟大人也從來沒有喜歡過我,見到我便煩躁,何需來管教我這個水性楊花的壞人。”
她今日真是壞脾氣到沒邊兒了,渾身帶着刺。
謝字卿也冷笑,仰起頭四處看了看天,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行。”
語畢,拂袖而去,将她甩在身後,紅衣翩跹,徑直奔向中門,心中說不上好受難受。
見謝字卿一走,小蝶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了地,快步跑過來攙住宋疏遙,左看右看,急道:“娘子,沒傷着吧?”
“沒事,”宋疏遙望着中門,理了理衣裙,說道,“走吧。”
“這個謝侍郎愈加沒分寸了,”小蝶一邊幫宋疏遙整理衣衫,一邊忿忿不平地絮叨,簡直氣到要哭了,“既然對娘子無意,何必還要再來招惹,也不知避諱旁人,若讓人看去了,不知要說娘子多少閑話,要我看,下次他若再來,就讓大郎君将他打出去!”
宋疏遙噗嗤一笑,指尖輕輕點了點小蝶氣到膨脹的臉頰:“不許胡說,謝侍郎是兄長的客人,下次見了躲着些走,但是不可無禮,不能讓兄長為難,記住了嗎?”
“是……娘子,”小蝶應下,又疑惑道,“隻是這人好生奇怪,娘子從前趕着去見他,他不願見,自娘子收了心,他倒是屢次三番來滋事,莫非他……謝侍郎轉了心了?”
宋疏遙輕笑,笑聲中帶着一絲歎息般的尾音:“他啊,不甘心罷了。”
宋疏遙不是傻子,她寫情愛,自然懂得情愛,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找她發瘋,他難受,是因為不甘心了。
即便不喜歡她,也見不得她向旁人示好,一時接受不了這樣天壤地别的落差,心中不平,這種感受與愛無關,算是長期滿足之後的突然空虛,誰都會難受一陣,清高如謝字卿也不能免俗。
“那若謝侍郎日後還來呢,娘子可會……”小蝶思索片刻,終于想出個勉強合适的詞來,“娘子可會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
宋疏遙暗暗搖頭,即便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謝字卿也從來沒和她說過一句真正意義上的軟話,他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認為此前對待她的态度有任何不妥,他提出假意成親,理由卻是他現在還無心愛之人,不如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他不想她同蘇忱議親,說的卻是選了蘇忱就不要後悔。
他希望永遠高高在上地施舍她,宋疏遙想,她不需要這樣的施舍,她不覺得謝字卿這樣高傲的人懂什麼情愛。
打定主意不想再同無情之人消耗下去,她不要再回頭了。
即便心中也有不甘,也有隐痛,她也不要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