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方不明所以,“去哪裡?”
李羨繼續往前,頭也沒回,“不是要立字據嗎?”
當然是去有紙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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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星書齋,已然空閑了三日,熏香卻常年不斷,袅袅從山似的銅爐裡升起,擴散開來,浸潤到每一方寸,交織成一股非常厚重而獨特的沉香松墨味。
房裡,各種櫃架上都堆得滿滿當當。唯有東側牆上稍有留白,挂着一張落霞琴。卻沒有弦。
頗有點附庸風雅沒附好的感覺。
“過來,研墨。”一旁的李羨喊道,一邊自顧自收拾着文書。
這人真是已經把她當使女在用了,不知道等下賭輸了會是什麼表情。
蘇清方心頭憋笑,悠然走到案邊,視線尋到硯台和墨塊,伸手去取。
女孩兒家寬大的袖子從案面拂過,帶翻一沓紙,撲棱棱落到地上,傳出一道突兀而清脆的金屬之聲。
紙下掩着一根金簪,此時正如蝴蝶停留在地上。旁邊雪色宣紙上,龍飛鳳舞寫着一句杜子美的五言:“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聞聲的瞬間,李羨心頭像拴着一塊石頭飛速下沉,暮然回首,隻見蘇清方已經緩緩蹲下,伸手拾起。
她側頭看着簪子,又拈着轉了轉,似乎在前前後後确認,是否為她遺失的那支。
華麗的蝴蝶在女子脂玉般的指尖旋轉,也似胡亂翩飛到了李羨咽喉,一直潛到肚子,撲扇不停。
李羨感覺到一陣喉嚨的幹澀,咽了一口唾沫。
這顯然不是一個物歸原主的好契機。一切看來,好像他之前不願意歸還一樣。
李羨忙欲道:“這……”
是他偶然間撿到的,不知道是誰的。
案邊的蘇清方卻仿若事不關己似的放下了簪子,拿起墨塊,一圈一圈磨起墨來。
翠寶閣的東西真是熱銷,連太子殿下也鐘愛,不曉得要送給誰。
二百五呢。
蘇清方想,完全沒看到李羨。
李羨撇過頭,悻悻落座。
逼仄的房間裡,唯剩莎莎的研墨聲。
俄而,蘇清方把磨得濃淡适宜的墨推到李羨面前,又十分知趣得取來了紙筆。
在一根根粗細不一的毛筆中,蘇清方撿起了最粗的鬥筆,足有她三根手指粗,專門用來寫五寸見方的大字的。
蘇清方十分恭敬地雙手奉上——指如白茅,青镯繞腕。
李羨白着她,不言不語。
她是要他寫個匾嗎?看看她找的紙,夠寫那麼大的字嗎?
蘇清方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收攏,卻不是想紙筆不匹配的問題,而是覺得李羨不一定有這個筆力,默默收回手,“我們換一根。”
“就這根,”并不知自己被小觑的李羨嘴角微挑,頗有些為難捉弄的意味,把墨又推了回去,“接着磨吧。”
蘇清方磨的那些墨,還不夠潤筆的。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恐怕就是蘇清方吧。
蘇清方心内叫苦連天,真想一杯水兌下去,能看清楚墨迹就行了,但李羨肯定不會買賬。
蘇清方磨得辛苦,手跟拉磨拉瘋了的驢似的,李羨卻悠閑得很,還時不時從她硯台裡沾一點寫他自己的東西。
混蛋。
直磨到腕子發麻,蘇清方終于磨得差不多,迫不及待催李羨動筆。
李羨瞟了一眼苦哈哈的蘇清方,知那墨還是稀了,也沒說什麼,從容起身,從櫃子最上層翻出面幅巨大的紙,把整張桌子都鋪滿了,行雲流水寫下四個大字——既往不咎。
不讨好地說,李羨的字寫得不錯。筆法厚實,頗具古意。
也算配得上她辛辛苦苦磨墨。蘇清方心想,提醒了一句:“殿下署個名吧。”
生怕李羨不認賬的樣子。
“要不要再給你蓋個太子之印?”李羨狀似周到地問。
其實是挖苦。
蘇清方幹笑,知趣道:“算了,不用了……”
李羨無言,徐徐收回視線,最後還是如其所願在旁邊落下了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于垂星書齋,李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