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似血,淄綏城外的黃昏總是格外美麗,終年不化的神女山頂也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金色面紗,美不勝收。
殘陽明月交輝,魚鱗一般厚重雲朵接着光彩層層渲染開來,美的舍不得讓人離開眼睛。春日柔和的西風吹拂在寒甲之上,将上面濃重的駭人殺氣沖淡幾分。
如果不是戰争,這樣的夕陽一定格外吸引人?!
隻可惜,在軍營當中,再美的夕陽也無人回去觀賞,每個人都冷漠沉靜的從美輪美奂的夕陽身旁略過。無人去在意,好奇!
暮色好像懸浮在濁流中的泥沙,在靜止的時候漸漸沉澱下來。
黃昏将逝,夜幕降臨!
楊初一個人倚坐在沒有燭火的帳内,怔怔的出着神,桌上放在拆開的信,上面隻有寥寥數語。
“阿歡,陛下說你送來的素冠荷鼎極美,他很是喜歡,我也喜歡。”
秀氣工整的小楷讓她一眼就認出這是她姐姐的親筆所寫,可看到這封親筆信後,楊初卻怎麼也興奮不起來。
她的阿姐為了她,為了楊家妥協了!退讓了!
楊初深吸一口氣,仿佛就是那一口氣讓她整個身體都塌陷了,再也無力支撐起來。
在黑暗中她靜靜呆坐,眼睛裡充斥着死水,像一個幽深晦暗的黑洞。她忽然找不到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為了什麼?
為什麼自己一個人苦苦支撐南陽軍?
明明自己并沒有那麼忠君,明明此刻的楊家早已千瘡百孔隻剩下她們姐妹三人了,其他旁支早就避之不及。在那一瞬間楊初動了念頭,要是把南陽軍交到别人的手上會不會才是真正的功德圓滿?
這時候父親的聲音從虛無缥缈的遠方傳到了楊初的耳朵裡,楊初突然愣住,擡頭向天空看過去,父親一如當年一般英豪在世般重現在自己眼前。
聲如洪鐘,器宇軒昂,那是當年四海之内最負盛名的南陽侯啊!
南陽侯的聲音在楊初耳邊響起:“歡兒,這些年你辛苦了。其實我從來都不指望你們姐妹幾個能封侯拜相,将楊家這個龐然大物從我的手中接過去。”
楊初聽到久違多年的聲音,慌得從虎皮椅上跌落到地上,她跪在地上眼裡含着淚花,茫然的看着停留的父親身影。
這是......夢嗎?
“吾兒,世家沉疴多時,早已腐蝕大晟根基。早在先帝在位之時就已經多番忍耐,隻可惜那是先帝羽翼未豐依舊需要依靠世家,這才讓楊家逃過一劫。楊家能安然無恙的從頂峰急流勇退下去,那是大功德。所以那些年族人要我過繼宗祠子弟,我一直都沒有松口。為此你母親還與我大吵一架,随後那一年阿盈便誕生了。自阿盈出生後我便更加确定自己心中所想,此生不求你們幾個大富大貴,隻想着有一日能将你們姐幾個平平安安的送嫁出去就已了為父的心願......”
“歡兒!”
說到半截連虛影中的父親也開始面露悲傷,聲音顫抖。跪在地上的楊初亦是撕心裂肺,她伸手去觸摸那塊虛影,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夠不下來。
她仰面而泣的喊:“父親!父親!父親......”
“求求你,求求你......”
靈雎伸出微涼的指尖,輕柔的擦掉楊初臉上湧出的淚水,看着在夢裡還在哭的楊初,他覺得自己血氣倒流,心口鼓鼓脹脹的,緩不上氣。
随後當着衆人的面伸手将楊初雙手抱起來,輕柔的将楊初的頭埋在自己溫熱的懷中,低聲哄着,旁若無人的從衆人面前走過去。
獨剩一群人在主帳當中,兀自淩亂。
等到了帳前,雨活仿若機器人一般冷漠的将厚重的帳簾撩開,靈雎随後瞥了一眼雨活吩咐道:“去将咱們準備的東西交給各位将軍,分發下去。告誡他們今日之事勿要再提。”聲音是慣常的冷漠,神色冷峻,周身浮着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
可與那樣的氣質相反的是抱着楊初的那雙手,溫柔,可靠。
等靈雎輕輕的将楊初放到榻上,掩上棉被後,輕輕将楊初緊握在胸前蹂躏不堪的那張浮金紙拿了出來,靈雎本無意窺探楊初本人的私密,但是在看到“陛下”二字之後遲疑了一瞬。
随即展開那張紙,将信上的内容一覽無餘。
原來她是為了自己的姐姐在哭泣啊?!
難怪,楊初此戰失利,傷民數萬,而皇帝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過。
這幾日一直盤旋疑惑在他心頭的一樁事,終于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