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匆匆抵達醫館,裡頭零零散散坐着幾位紮着針的病人,藥香濃郁,老大夫坐在書案後,翻看着手頭的醫書,聽着動靜擡頭,領着林書晚将兩人放到内堂榻上。
林書晚焦急地瞧着大夫替兩人把脈,大約過了半盞茶,老大夫收回搭在兩人腕間的手,“無礙,這位夫人受了刺激,急氣攻心這才暈了過去,老夫給她開上一方疏肝化瘀的藥便好,不過夫人先前重病未愈,日後受不得刺激,需得好生将養着,就是這娃娃有些棘手,瞧着模樣得燒了有兩日,光吃藥怕是不夠,老夫再給他開上幾貼退熱膏,貼在胸口,一個時辰換一貼,娘子多費心些。”
說罷,老大夫走筆龍蛇,開好藥方,林書晚付過錢,抓了藥才同青蕪兩人帶着姜婉同姜謹回了茶館。
姜勇所在的屋子,如今是住不得人了,她瞧着東廂房還空着,便與青蕪收拾了一番,将兩人安置在廂房中,林書晚瞧着兩人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便青蕪守着兩人,獨自去城西的棺材鋪子,買了口薄棺,在清理姜勇遺容時,一封書信從他懷中落下。
上頭寫着——“阿姐姜婉親啟。”
天色漸漸暗沉,林書晚在姜家周邊街坊鄰居的幫忙下,總算把姜勇入土為安,主仆倆又将雜亂的院中清理一番,總算是清爽了不少,這才直起腰抹了把額間的汗珠,輕手輕腳走到東廂房門前,卻見不知何時蘇醒的姜婉靠在床頭,一聲不吭。
姜謹整個人埋在被褥中,還在昏睡,她琢磨着差不多已至一個時辰,輕手輕腳走至屋内,取出片藥膏在油燈上頭烤了烤,瞧着黑色的膏體略化開些,輕輕揉開,從被褥中挖出姜謹,一邊替他換着胸口的膏藥,一邊同姜婉道:“阿娘,舅舅給你留了書信,我放在床頭了。”
聞言,姜婉轉動眼珠,空洞的目光落在樁頭,指尖顫抖着取過桌上的書信,瞧着泛黃的信紙上熟悉的字迹,姜婉心如刀割,一目十行,嗚咽出聲,“那姓曹的狗官,竟放任他的子侄欺辱我姜家至此。”
聽着姜婉斷斷續續的罵聲,林書晚總算拼湊出此事的原委,十日前,廉州司戶參軍的侄子,不知從何處得知姜家會釀貢酒,以為京中林家便是靠這貢酒得了聖上喜愛,便尋上門來,想奪了酒方去,祖傳的酒方姜家自然不願,那惡霸心生不滿,當即就在茶館撒起潑來,推搡間把姜母推到在地,姜母年歲大了,就這麼一下,便再沒爬得起來,姜勇悲痛之下,處理好母親的後事,心知此人背後便是廉州知府,便将姜謹交于鄰居照看,自己往欽州去報官,可還沒離開廉州地界,便被人連同着謹哥兒一起綁了回來,被那惡霸的手下毒打了一頓。
這也罷了,若救治及時,姜勇總不至于喪命,誰料那惡霸竟還讓人守着姜家茶館,不讓任何人進門,直到五日前,那惡霸似有尋了其他樂子,這才将人撤走。
聽着姜婉的悲泣,林書晚心中不是滋味。
“你是我姑母?”嘶啞的嗓音響起,姜謹撐着身子靠在床頭,帶着戒備的目光讓人心疼,瞧着姜婉點頭,大約是血肉親緣,亦或是他實在緊繃了太久,姜謹眼中蓄滿淚水,嚎啕大哭,“祖母沒了,阿爹也沒了,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聽着撕心裂肺的哭聲,且不說姜婉,連林書晚都鼻頭一酸,她瞧了眼姜婉紅着眼眶無措的模樣,坐在床邊,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掌,“謹哥兒,阿姐同姑母日後都不走了,日後勢必要替外婆同舅舅讨回公道。”
溫熱的觸感從手背傳來,姜謹别扭地擡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我阿爹同祖母的公道,日後我會自己讨回。”
“好,我們謹哥兒是最厲害的。”林書晚替他掖了掖被角,輕聲哄道。
“你莫要把我當小孩子哄,我三歲便跟着書院的先生開蒙了。”
瞧着他故作老成的模樣,林書晚心疼的揉了揉他的腦袋,“好,謹哥兒是個小大人了,方才是阿姐的錯,餓不餓了?今日暮食炖個雞蛋羹和鲫魚湯如何?”
許久未好好吃飯的姜謹沉默着一言不發,林書晚心中了然,倒了杯熱茶遞給姜婉,便匆匆離開,方才去城西時,她正好瞧見有人再賣鲫魚,三文錢一斤,價格便宜,她便買了兩條,今日炖一條,另外一條留着給青蕪紅燒,她蹲在水井旁,手腳麻利地把魚開腸破肚,清理幹淨,往魚肚中塞入姜塊蔥段腌制。
趁着這段時間,她喚過青蕪将行囊中的炭爐搬出,原她想用院中的竈房,奈何裡頭被毀得七零八落,隻好用她早前在京中買的碳爐了,鍋熱倒油,林書晚往鍋中撒了些鹽,便将魚放入鍋中,小心翼翼地将鲫魚煎至兩面金黃,她瞧着火候差不多了,飛快加入剛燒開的滾水,這便是魚湯奶白濃稠的關鍵。
一炷香後,裹挾着鮮香的水汽撲鼻而來,奶白色的魚湯在鍋中翻滾,瞧着就十分誘人,眼下手頭食材少,便隻能單炖一鍋魚湯,若是往常,她總是要在鍋中加些菇類,若再富足些,往魚湯裡頭加些豆腐那味道更是一絕。
她手中的木勺輕輕攪動,待到爐中炭火漸漸熄滅,林書晚取過空碗舀了兩碗魚湯,又夾了魚肚子上那塊嫩肉,掏出裡頭金燦燦的魚籽,喚過青蕪,“啊蕪,将這兩碗魚湯送去屋中,有魚籽的一碗給謹哥兒,另外一碗給阿娘,你看顧謹哥兒吃完,出來我給你做紅燒魚。”
瞧着青蕪點頭,接過魚湯走後,林書晚打算再蒸上一大碗雞蛋羹,正好早前買的雞蛋還剩了五六個,今日吃完,待到明日舅舅入土後,自己便要琢磨一下日後的營生,今日這一日,阿娘同謹哥兒治病花了一兩四百文,那口薄棺雖不是什麼極好的木材,卻也是用的杉木,她好說歹說同店家講了價,用去十兩錢,免了送貨上門的路費,原本身上的二十五貫錢,眼下隻剩了十五貫。
如今茶館還在,卻被砸得家徒四壁,家中家具都得添置,謹哥兒還得上學,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