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殊隻覺無鬼被緊握的手臂顫動得更嚴重了些。
“還有啊,”微壽嘻嘻笑道,忽地眯眼釘住無鬼,眼縫之間的神情似翻湧雲海,“若不是因為他,你的人世劫……”
話音未落,無鬼瞬時甩出一把利劍,直直刺向寶座之上的微壽,微壽側身一閃,輕易躲開那攻擊,仍隻是嘻嘻笑着。
“怒了?”他挑眉道。
臨殊雖覺無鬼太是沖動,此番也不好再教訓。如今雖是兩人對一人,但法術對抗上,兩人卻不占優勢。
微壽偏開眼神,忽而沉悶了氣勢。他将視線轉移到面前幾案上的輪回燈上,先前于掌心歇奄的幽藍鬼火,此時忽地活潑竄動着。
“你要做什麼!”臨殊眼見不對,喝斥微壽道。
微壽卻再也不看她,隻緩緩将手移近輪回燈。
“住手!”臨殊忍不住要上前,被背後的無鬼按捺了舉動。他擔憂地看着臨殊,“上神小心!”
臨殊咽下一口水,隻對微壽道:“你若是點燃了它,三界大亂,你可擔不了這個責!”
微壽卻想是聽到什麼好聽的話一般,哈哈笑道:“三界大亂?”
他勾着唇角,不屑地看向臨殊:
“什麼是亂?我不過是将時間倒流,讓世道重來一回罷了。怎麼就亂了?”
說着,他又将掌心火焰湊近輪回燈幾分,“再說,我從來也不想擔責,責任這東西,不過都是衛道士們的虛僞說辭罷了!”
話畢,微壽隻将張開的手掌往輪回燈一碰。
原本還寂然如死物的舊燈忽然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殿中幾人皆是被白光一閃,睜不開眼來。被激出兩眼淚花,臨殊忙擦掉眼淚,隻見周遭仿佛都産生了異變——
顫動的光波無聲地震撼着大殿空間,眼前所見之物都在扭曲偏折。臨殊隻覺腦海之中生出無數的轟鳴聲,嗡嗡嗡的聲響麻木了她所有的感知,眼前的微壽也好,身邊的阿無也好,好似輕薄的紙片人一般,一切實存仿佛隻是謊言。
神識逐漸陷落到幽冥之中,再也把握不住現實。而在恍惚之中,尚且保持不變的,隻有那盞輪回燈。
燈火搖曳,燈台堅實,輪回燈成了造物的主人,冷眼旁觀着整個世界,旁觀着臨殊、無鬼和微壽。
意識不受她控制,臨殊在茫然之中仿佛沉入一片汪洋大海,海波振動,将她的身子漂浮來去,沒有目的地。
縱使如此,心中尚還存有一個期待:天界之人來了嗎……或許還能挽救……
無人回應她。
随後是窸窸窣窣的法咒之聲,似起伏的海浪一般在她的耳中翻來覆去。她強留一分心力,想聽清楚那道法咒的内容:
往者可追,往者可追……
這聲音纏纏綿綿,直誘惑人也不禁随它念叨,臨殊心神漂浮,口唇嚅動,不禁也随之念叨起來。
往者可追……往者可追……乎?
她的心中悄然遊離出一聲疑問來。
……
地府之中,冥帝依照往常一樣,自酌自飲。
手中轉換着杯盞,光潔的瓷杯中,黝黑的水液晃動,滲透出一股淡淡苦澀藥香。身為鬼界之主,地府主人,他當然早已超脫了生老病死的限制,雖則幾百年前被人狠狠打傷一回神力有削,但也不必常飲苦藥。
習慣使然罷了。
記憶悠遠,太依不禁陷入怅惘之中。身為凡人總是有很多遺憾在的,雖如今已輪值為地府官,遙遠人世的遺憾總還是糾纏在腦海深處,難以遣懷。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但他苦于一段糾結,終究是無藥可醫。于是隻能将無盡歲月裡的時間打磨成虛無。
虛無也好啊。
想到于此,他不禁一笑,聊以□□。
眼神又落到面前的瓷杯之中,随看水液搖晃,倏忽間,翻開的漣漪加劇,整被茶盞都搖晃起來,連帶着自己的身體。
太依先是一愣,随後隻覺心中一陣劇痛,腦中耳中嗡鳴,一手撐在案幾之上,濃眉緊皺。
“怎麼回事……”他張口呐呐,神思缥缈,可一個人的面容卻不斷地往他意識記憶之中回溯。
撐在案幾上的手攥成拳頭,他慢慢睜眼,面上凝重。
“這人到底做了什麼……”他話語間有些氣憤,更多是無可奈何的哀痛。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他一時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在自己的意識之中,正要凝神掐法,忽地面前一陣白光刺眼——
倏忽間,空蕩蕩的大殿之中,再是一人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