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說她隻是無法自控陷入了昏迷,但她清楚的知道,不、不是的。她頭痛欲裂,口中還殘留着一絲血腥的味道。
“神血,他可真是舍得。我剛一出現,他就發現了不對,引了心頭血救你。”她體内魔氣憤憤着,已然有了自我意識,此時被神力所傷,正是虛弱的時候,應若忍着疼痛,趁此機會将魔氣壓制并封于心脈。
那天失去意識之前,是他驚痛的眼。
那時,她與魔氣在争奪對身體的控制,在争鋒要不要殺了應龍,一幹二淨。
她背在身後的右手,掌心蓄積着一團濃重的魔氣。她的意識已是混沌淩亂,識海中有兩個聲音在吵:“他的目的是除魔,但我不想死,那不如先下手為強。”
“不、不是的。”微弱的聲音無力地顫抖着,反駁着。
可是,為何這般苦苦掙紮呢?為何遲遲下不了手呢?魔氣在她掌心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應龍自修煉中張開眼,便見應若恍惚的眼、緊皺的眉,和顫抖的手。他當即扶住她的手臂,以劍引了心頭血,送入她口中。
神血入口的瞬間,她倏地落下淚來。“好苦啊。”她睜着朦胧的眼,喃喃道。
她勉力克制住自己識海的動蕩,“算了吧,看在他還算順眼的份上,饒他一次。日後,他要殺她的時候,再光明正大的打一場也不遲。
不如,找個機會逃離吧。這樣,就都不會為難了。”
“怎麼樣?”是應龍焦急的聲音。
她蒼白着臉,對着應龍輕飄飄地笑了笑,又看似用力地揮了揮拳,便疲憊地軟到了下去,跌落在了應龍懷中。
神血,同他的乾元劍一樣,有清心鎮魔之力。他應該一劍殺了她才是,樹下神與魔的相遇,最終也應當以魔的伏誅為結束。
她沒問,他也沒說。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因為一個給不了答案,一個給不了永遠。
但她知道,即便依靠神血的力量,也壓制不了太久了,自在安然地過了這許多年,足夠了。她的時間,不多了。
那天過後,一如往常。一天夜裡,應若聽見了遠方有濃重魔氣的呼喚,于是她便悄悄地離開了。
那是一隻被魔氣侵蝕,遍體鱗傷的白猿,它已經有了靈性,但還未生出靈識。它的身後,是一株剛發芽的桃樹。
它掙紮着,把自己的頭用力地撞向地面,直到用盡所有力氣。它清晰地感覺到鮮血與塵土帶來的疼痛,這疼痛讓它清醒,讓它知道它還是它,它還活着。
應若看它這樣痛苦的樣子,為了活着而努力不放棄,為了清醒地活着而掙紮。她想,那她也會堅持到再也不能堅持的時候吧。
于是雙手擡起,懸于白猿的頭頂。
“收—”
一瞬間,魔氣仿佛找到了更好的歸處,倏的一下,魔氣迅速被應若盡數吸走,它身上的傷也自然愈合了。
白猿似有所感,激動地又磕了幾下頭,而後便又守着它的桃樹去了。
夜靜谧,應若獨自仰望着星河。這裡,離應龍很遠了吧。最後一天來臨之前,她不想和他一起了。這段路,她想自己走。
這樣,就不用在他面前,變成連自己都不認得的模樣。這樣,也許可以相忘。
于是,她隐匿了氣息,一個人自由自在地走着。第二日,她很意外,應龍竟找來得這樣快,以至于她慌忙躲藏在一棵葡萄樹上。
她屏息凝神地看着他找來了那隻白猿,一路匆匆而來,自她眼前經過,恰于這棵樹下停留休憩。
望着應龍無果而去的背影,她輕輕舒了口氣,轉身朝着反方向離開了。應龍忽而若有所覺地回望,身後仍然一片空蕩。
唯有那棵葡萄樹,落了一片葉。
山中的另一片葡萄樹下,應若身邊圍着幾隻毛色各異的狐狸幼崽,她試探着伸出手,一隻毛色赤紅的小狐狸大着膽子一個飛撲,應若立時抱了個滿懷。
“我可以摸摸你的頭嗎?耳朵尖尖?”小狐狸矜持地點了點頭,火紅的毛毛好像愈發地紅了起來。
她正開心着有這麼多毛茸茸可以玩,樂不思蜀。
忽然聽見一道清涼的聲音自背後傳來:“為什麼?”
“應龍?怎麼這麼快又找來了!”應若思及此,背對着他也沒回答。
待到應龍走近她身前,她不得不避開他的視線,隻一味地撫摸着小狐狸,“什麼為什麼,我就是想自己走走。”
“走這麼遠,躲躲藏藏,生怕我找到?”應龍一撩衣擺,坐在了她對面。
“說真話不是怕你傷心麼。”應若擡起頭,她頓了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厭倦了,我的天地,我要自己走。這樣行了吧?”
對面沉默了許久,突然一個法術搶走了應若懷裡的小狐狸,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是隻公狐狸,已經開了靈識,不能随便摸。”那小狐狸連聲叫喚着,撲騰着要回應若那邊,卻被有力的手臂牢牢控制着。
“你!不講道理,它還是個幼崽呢!你這是嫉妒,摸不到狐狸就說狐狸不能摸。”聽着這無理取鬧的話,應若賭氣似的睜大了眼,轉而一笑,撈起身邊另一個歪着頭的狐狸幼崽,握了握它的爪子,“那我摸這個,它是個女寶寶。嘿嘿!好可愛。”
“對,我是嫉妒。”嫉妒你和它這樣親近卻對我避之不及。
她低頭靜默一瞬,沒接這話,而後不置可否地擡眼看去,“你什麼時候走?”
應龍氣笑了,“這就趕我走了?”
“那不然,我走。”
應若垂下眼簾,輕輕撫摸小狐狸的毛毛。小狐狸卻敏銳地嗅出了二人之間僵持緊張的氣氛,略帶不安地團成了一小團,埋下頭隻露出一雙耳朵,小幅度地動着。
“嘤嘤,嗚嗚。”
它整個縮在了應若懷裡,再用尾巴蓋住腦袋。
“好。我走。”應龍放下在他臂彎掙動的小狐狸幼崽。
步履間,帶起風,吹拂過她的側臉。直到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長到再也不見,應若才停下機械地撫摸動作。
她克制着自己,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能回頭。小狐狸好似明白了什麼,親昵而安慰地蹭了蹭她的手臂,眼裡是瑩瑩的擔憂。
“我也要走了,再會了。”應若最後挨個摸了摸身前一排小狐狸的腦袋。它們都乖巧地睜着眼,偶爾搖晃下尾巴。
應若邁開步子,那隻被溫柔抱過的小紅狐竟小聲叫着跟了上來。應若蹲下身,溫言道:“你還小呢,不能跟我走。這兒是你的家,好好長大吧。”
她離開了這座山,悄悄跟了應龍一段路,又反複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便随意選了個方向,飛掠着如風一般遠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