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撫上自己未曾愈合的創口,面上還好似沒事人一樣,輕巧的說:“會出現這種情況,說明我體内的某些平衡該是被打破了,而之所以回檔到這個時候……”
“是因為幻胧想要将你制作成虛卒,令毀滅之力灌入你的身體,平衡在此時打破,而形成了新的秩序。”丹恒接過他的話。
将軍的視線在他的龍角上頓了頓,随即笑眯眯的點點頭,予以口頭表揚。
若不是他此刻身上血呼啦呼啦的,三月七就當是平日與楊叔聊天那樣的小講堂了。
6
丹恒與穹合力把虛弱的将軍架回床上,看着他重新撕裂的創口,不約而同的眉頭緊擰。
這家夥實在有些亂來。
白露在外間聽他們的打鬥告一段落,連忙抱着藥箱、倒騰着小短腿跑進來救人。
景元這會兒過于排外的軀體甚至不能接受輸血,同理,麻醉劑、止痛藥也失去了作用。他知道龍女一向不愛看病人受苦,便借口讓白露休息,喚了旁人來給他處理傷口。
白露拗不過他,隻能含着兩汪眼淚,看向進來的醫士。
“将軍,還請忍耐片刻。”
醫士深吸一口氣,熟門熟路的開始縫合傷口。
線材在皮肉間穿行的聲音令人發顫,然而景元并沒有發出痛呼,平日臉色本就蒼白的他反而看着狀态還不錯,倒是治病救人的醫者眼眶通紅。
旁觀的幾人也面露擔憂、屏息凝神,三月七緊緊揪住穹的外衣,表情扭曲的就像線縫在自己身上一樣。
待縫合終于告一段落,每個人都長出一口氣,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景元靠在床頭,見幾個後輩如此,調侃道:“幾位瞧着像是替景元疼了一遭。”
“将軍,您真的不痛嗎?”看着他沒什麼變化的表情,又看了看剛縫合的口子,三月七倒抽一口冷氣。
穹顯露出不贊同的神色:“現在可沒有敵人,沒有幻胧,有事不要硬撐着啊。”
“感覺還是有的,不過沒有幾位想的那麼誇張,小傷罷了。”
景元見醫士滿臉冷汗,一副緊張到虛脫的樣子,安慰道:“有勞你了,近日丹鼎司事務繁多,你們怕是有的忙,回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醫士點點頭:“将軍,您也要保重身體。”
這位醫士已經接連來了五日,景元體貼年幼龍女、換心态穩定的他來醫治也已有五次。
但說實話,要是多來十幾回,他覺得自己會和龍女差不多。看到将軍每次失憶後一無所知、卻又如往日般無比可靠的目光,他就難受得很,真不知道過兩天自己還能不能下得去手。
這種無望的醫治、無望的循環,早些結束吧。他心底祈求着,卻并未在臉上展現出半分,隻是默默收好醫療用具,離開了這個病房。
符玄懂他的心情,暗自歎息。
7
“太蔔大人請我們來,應該不止是為了盡快取信于将軍。”
丹恒不相信景元沒有後手,至少前兩天的景元一定會給未來的自己留下信物,以免自己擾亂仙舟的秩序。
“是,将軍在第二日認清現狀後便已留下了足夠取信于他自己的線索。”
符玄并沒有打算瞞着列車組,對于景元的秉性,這位前雲上五骁的轉世大抵不比她知道的少。
“之所以将諸位尋來,是希望幾位能帶景元尋一清淨處修養,暫時遠離羅浮這片是非之地,否則……恐怕過不了幾天,仙舟百姓便都會認為偶爾無差别攻擊的将軍已經堕入魔陰。”
想到丹樞死去後那些重新隐入羅浮的藥王秘傳、持明族内尚未浮出水面的陰影,符玄的太陽穴就忍不住抽痛。
星穹列車是仙舟的貴客,也是此番事件的英雄,又有将軍的舊友在其中,對如今的景元來說,反而比潛伏着無數藥王秘傳的丹鼎司來的安全。
“……這事得問姬子和□□先生。”
丹恒詢問列車長和姬子,等待回複。
“不過,先不提能讓他『度假』的住所,将軍的情況該如何治療,仙舟有頭緒嗎?”
……
倘若有辦法,他們也就不會如此被動了。
坐在床上的傷号本人倒是不甚在意:“船到橋頭自然直,何況羅浮有符卿在,後繼有人,我是放心的。”
“放心什麼啊,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将軍!”
符太蔔險些被大白貓氣死,景元又說了幾句好話,揭過這一茬。
丹恒無端想起了他們進入鱗淵境前,景元幾乎算是遺言的話,不由得升起不祥的預感。
8
丹恒的預感并非沒有道理。
豐饒的力量不斷将景元的身體恢複,巡獵的力量遏制着豐饒的瘋長,而毀滅的力量将之定格在平衡毀滅的那一日。
它們不允許外力對軀體的影響,景元撕裂的更深的傷口隻變回原有的樣子。
不會更嚴重,卻也不會愈合。
然而那隻是個開始。
幾天後,他們悚然發現,景元幾乎已經無法攝入水分與熱量,可軀體的重置依舊存在。
甚至不需要重置,三種力量的争端愈演愈烈,以至于景元本身的變化已經微乎其微:他從不掉頭發,傷口依舊存在卻沒有流血,記不清任何事物,聽不清他們說話,動作滞澀,固定的像人偶。
□□甚至懷疑,如今他體内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有着固定的位置。
可問題就在這裡——即使這三種力量不允許景元的變化,阻止了能量的攝入,幾乎将他變成一張活着的光錐,然而活着就必然會消耗熱量和水分。
哪有生命的身體經得起隻出而不進?
機緣巧合下,一個不死的死循環達成了。
“丹恒……”三月七站在樓梯上,遠遠望着窗邊凝視星空的将軍,幾乎是驚恐的說“你有沒有覺得……将軍他越來越瘦了?”
枯坐的将軍仿佛聽見她的聲音,艱難的想要回頭說什麼,動作卻停滞在半空中。
“雲騎必勝!”
虛弱的呐喊響起,零星的電光閃爍,新一輪的循環啟動。
9
三月七覺得這個任務比想象中難多了,她覺得自己受不了,幾乎要哭出來。
穹和丹恒沒有比她好多少,一個沉默不語,一個将自己埋進智庫,嘗試搜尋有關這樣病例的一切。
他們并非未見過死亡的溫室花朵,在貝洛伯格時也曾見證過銀鬃鐵衛的犧牲、拳手的消亡與可可利亞的死。
可從沒有見過這樣,介乎生與死之間、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奇詭的重生。
□□和姬子擔心少年人們的心理狀态,卻更清楚,年輕的開拓者們不會輕易放棄景元,這個已經被他們視為戰友的将軍。
在沒日沒夜的探究中,沒有過去的年輕人們逐漸理解了生死的界限。
不死,原來當真是一種折磨。
10
他們每日見到的将軍,真的是今日的将軍嗎?丹恒偶爾會聯想到持明族的蛻生。仿佛今日的将軍會被擊敗幻胧的将軍所替代,他們永遠看不見屬于現在的景元。
年輕的無名客們與羅浮日複一日的循環着,嘗試着拯救不死的将軍。
銀狼的修改能力,不可。
黑塔空間站奇物,有影響。
持明龍尊之力,有影響,然而杯水車薪。
卡芙卡的言靈,不可。
……
某一日,少年人們從遍地資料中擡起頭來,見到一個不算熟悉的身影。
“十王司判官雪衣,受太蔔符玄所托,前來接景元将軍回府。”
沒有……機會了嗎?
他們看着将軍被十王司的人帶走,猶如投向死亡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