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弟,聽說你生病了,我特地過來看看。”
仲海笑眯眯的坐在周榭病房裡。
周榭倒是沒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仲老哥特意跑那麼遠,這怎麼過意的去。”
“你跟我沒什麼好客套的。”仲海擺手。
周榭沉了沉,問:“老哥親自過來,應該不光是為了看望我這個老頭子的吧?”
“是,還想和老弟談談小野的事。”
“那孩子怎麼了嗎?”
“小野的身世全城都已經知道,再藏着掖着也沒什麼意義。既然都開誠布公了,不如多為那孩子考慮考慮。”
“小野的身世之所以會人盡皆知,難道不是仲老爺子您的功勞嗎?如果真為那孩子考慮,就該尊重他的意願。”
仲海臉上依舊挂着笑容:“老弟别誤會,我沒有要帶走小野的意思。如今他正在接手銘星的工作,是名正言順的小周總。我隻是希望,我這個做長輩的也能給自己的孫子留下些什麼。”
周榭擡起眼皮:“小野在周家會衣食無憂,仲老爺子不必過于費心,他什麼都不缺。”
“我當然知道,周家一定會給他最好的。所以,物質的生活我不操心。我隻是想為他物色些能更好的滿足他精神的東西。”
“比如呢?”
“他的未來伴侶。”
周榭眉頭一跳:“也真是奇了,好像全新城的人都比那孩子本人更加急切的為他迎娶新娘。不過,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小野不喜歡,誰的話都沒用。”
“不不不,老弟錯了。伴侶是伴侶,新娘是新娘。做長輩的,婚姻要的是體面,做小輩的,婚姻要的是恩愛。如果兩方都無法滿足,那麼自然不配做我們周仲兩家的媳婦。”
“所以,老哥的意思是?”
“我知道,那孩子一時半會兒不會接受一個新娘。沒關系,周家的孫媳婦全在小野自己的意願,我不幹涉。但是,我希望他能接受我為他精心挑選的伴侶。”
“伴侶?”周榭神色漸漸冷淡下去,“性|伴侶嗎?”
仲海泰然:“也可以這樣說。”
“你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不過就是為仲家留下個後罷了。生下的孩子不需要有名分,我會直接把他抱回仲家撫養。至于女人,如果小野喜歡當然最好。如果不願意,我也可以讓她消失。我物色好的人,絕不會糾纏,更不會給你們找麻煩,這一點可以放心。”
周榭坐起身:“仲海,你把小野當成什麼了?!”
“孫子呀!”仲海歎息,“我知道,周老弟這些年對我有怨,我也對周家抱有歉意,所以一直讓小野留在你們身邊。從小到大這孩子的動向我都時刻關注着,他在新城玩過的女人一大把,愣是沒把一個肚子玩大。我也實在想不到,他在這件事上做的這麼謹慎,連我刻意安排的女人都鑽不了空子。”
“刻意安排?你故意往小野身邊放過女人?”
“有幾個了,哦對,那個何玥就是。”
“何玥是你安排的?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差點害他落到秦勇的手裡!”
“這個确實沒想到,賤貨就是賤貨,下賤胚子。不過事後我已經讓她吃到苦頭了。”
“事後?這件事如果不是影川在,小野會發生什麼都不好說。你就告訴我一句你沒想到?!”
提起陸影川,仲海的眸光暗了下去:“老弟,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看好那個姓陸的?他老子當初故意和我作對,壞了我不少好買賣!現在兒子也一樣!依我看,他就該跟他父親一個下場,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否則這些陸家人總也學不乖!”
沉默片刻,周榭開口:“你們仲家真是什麼事都幹的出來。”
仲海笑:“是啊,老弟最清楚,我們什麼都敢做。所以,今天的事我并不是來和你商量的。小野必須給我仲家留後,人我都安排好了。”
“如果我拒絕呢?”周榭冰冷的看着面前人。
“懷逸在獄裡多少年了?二十來年了吧!真快呀。。。”仲海神情落寞,“你說他想不想自己的兒子?”
“仲海!”周榭終于怒了,“他是你親孫子!”
“對,他是我的孫子,可他喊了你這麼多年祖父,也該喊夠了吧!”仲海臉上的笑徹底消失,“周榭,人我可以給你,但是他必須把種留下!如果你阻攔,我不介意讓他們父子團聚!”
病房一度陷入死寂。
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威脅陸影川的吧?”
周野和司寒走進屋。他死死盯着座椅上的老人,眼底全是陰霾。
仲海看見來人并不驚訝,大方承認:“是,是我做的。”
周野深吸一口氣:“仲海,我祖父忍讓你,是顧及我母親。陸影川不動你,是為了我。可是我沒有什麼好怕的。你想掌控我,讓我下監獄?那我不介意,讓你下地獄!”
仲海不怒反笑:“哈哈哈,乳臭未幹的小子,你覺得你憑什麼跟我鬥?整個新城都是我的,都得聽我的!我想做什麼,不過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周野看着他,表情莫測:“那還真是巧了,我想做什麼,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
言畢,周野自口袋裡掏出了一個迷你遙控器,對準牆壁上的顯示屏。屏幕瞬間亮起,無數記者媒體擠在屏幕的對面,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驚詫、興奮、狐疑和滿足。
一個驚天的秘密從天而降,砸中了所有人的腦袋。
一直充當死人的仲懷安第一個反應過來:“這、這是,你們居然!”
周野不屑一顧:“不用驚訝,我不過是以銘星集團的名義開了一個直播而已,邀請了全新城的新聞媒體來做見證。本來想着在這裡同董事長一起宣布些事情,畢竟最近大家對周家的關注度格外的高,總得給出些解釋。想不到,仲老爺子幫着出面全部解釋清楚了,倒是讓全新城的人看清了仲家的嘴臉!”
仲海的臉難看到極點,他咬着牙低聲道:“你要我仲家名聲掃地又如何?你沒有其餘的證據,你依舊扳不倒我!”
周野漠視着他:“死性不改。”
另一頭屏幕裡,無數記者蜂擁在攝像頭前,不停發問——
“仲老先生,請問您剛剛所說的事是否屬實?仲家次子真的是您送進監獄的嗎?”
“請問,您說要為小周總決定伴侶,那麼這位伴侶将來若為仲家生子,可否會有名分?還是會隐姓埋名?”
“您說會讓她消失又是何意?”
“請問,陸家當年的倒台是否和仲氏集團有關?”
“先前,小周總說他曾追求過陸影川先生,但卻遭到對方拒絕。請問此事仲家有沒有參與?”
“您可是以小周總做要挾,威脅了陸先生?”
連珠炮彈的質問聲令人發狂。
仲海眼中閃着殺人的寒光,他默然的坐在座位上,不發一言。
仲懷安更是慌張無措,面對記者的追問,接話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病房裡亂做一團。
司寒貓在角落,看了一出好戲,由衷感歎:“精彩,真是精彩!小周總不愧小周總,你這出算計,我佩服你五體投地!”
周野不慌不忙的勾嘴角:“自作孽,不可活。仲家狂了這麼多年,也該到頭了。”
正熱鬧時,門被緩緩敲響,一個醫生推着小車走了進來,車裡放着些醫療用品。
“您好,巡診檢查。”
陸影川跑進醫院,電梯都來不及等,直接爬樓奔向周榭的病房。
剛走出樓梯口,不遠看見一個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醫生,推車進了周榭的房間。
陸影川反應過來,腦袋瞬間炸了。
身後安吉追上來:“陸哥,你慢點,别急,我都檢查過了,沒有發現餘徉的影子!”
“不對!”
“什麼不對?”
“剛剛那個醫生不對!他有問題!”
“醫生早晨都會把每一個病房巡查一遍,這是慣例,不奇怪。”
“他是一個醫生,可他推着的推車裡放着的全是護士使用的醫療用具!你覺得正常嗎?”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跑到了病房門口。
安吉總覺着陸影川草木皆兵,過于緊張了。
兩人往屋子裡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屋子的人。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熱鬧的緊。
周榭面無表情的倚靠在病床上,旁邊有秘書柴晉照料。對面椅子上坐着杵着拐杖一臉嚴肅的仲海。
身側的仲懷安正試圖和直播中的媒體記者進行交涉。
周野背對門口,立在病床前,一臉不嫌事大的表情。
司寒跟在一旁,同樣背對着大門。
“醫生”進屋時,誰也沒在意。
隻有陸影川,敏銳的直覺給了他最迅速的判斷,他親眼看着白褂“醫生”從推車上拿起了什麼東西,一步步走向周野身後。
那一刻,陸影川瘋了。
“周野!!”男人破開門,沖了進去,“躲開!!”
周野在聽見陸影川聲音時,身子一僵。他猛然回頭,就看見陸影川撞到自己身前,擋住了一個正要撲上來的白褂醫生。
接着,陸影川悶哼着一腳把“醫生”踹了出去。沒了“醫生”遮擋視線,所有人看到在陸影川的小腹上斜插着一把醫用剪刀。
鮮血迅速湧出,染紅了一片。
周野看清情況的一刻心髒都要停跳了。
“影川!!!”他一把抱住男人,按住瘋狂湧出的鮮血。
“影川!影川!你怎麼在這兒?你怎麼樣!!”
陸影川捂着肚子,有些脫力。他倚靠在周野懷裡,眼睛卻死死盯着被他踢倒在地的人。
陸影川口中喃喃:“餘、餘徉。。。”
“餘徉?!”
周野倏地看向地上那個被随後趕到的安吉制服住的男人,口罩在掙紮中滑落,果然露出了一張熟悉到令人作嘔的臉。
現今的餘徉剪掉了頭發,若不是陸影川提醒,還真就一眼認不出模樣。
餘徉一副惡事得逞的表情:“哈哈哈哈!周野你完了!雖然殺你沒成,不過拉你相好做墊背,看你生不如死的樣子,也很爽啊!哈哈哈哈!陸影川,你個蠢貨!居然還來擋刀!你上趕着找死,你是傻逼嗎?!”
周野就瘋了。
“餘徉!!!”年輕人用殺人的視線怒視着地上人,“你敢動他!!你找死!!”
說着一拳打過去,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
一旁司寒趕忙攔住:“阿野!你冷靜!陸先生要緊!!我去叫醫生!”
周野跟聽不見司寒說話一樣,手腳并用,可怕的氣勢看的人心驚。
司寒攔架期間也被波及誤傷,他死死拉着周野肩膀:“别打了!他被你打死怎麼辦!!”
病房裡其他人,包括仲海在内,都傻了眼。他們想不到餘徉會發瘋到這種地步,更想不到陸影川和周野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最後,安吉和司寒兩個人合力才算把人給分開。
餘徉被打的鼻青臉腫,趴在地上癡笑:“哈哈哈哈!去死吧!都去死吧!”
仲海站起身,陰恻恻的瞪過去:“餘徉!!”
餘徉一臉猙獰:“死老頭子,我讨好了你這麼多年,卑躬屈膝,就像仲家的一條狗!可是到頭來呢?你自己算計周野不成,拉我下水,現在為了撇清關系你又想把我棄了?我呸!如果沒有周野,仲家的财産明明可以是我的!!”
老人的眼神中摻雜了許多意味不明的東西。餘徉為報複,不惜與仲家魚死網破,拉着周野陪葬。這些固然令仲海震驚。但更加令他感到心死的是,餘徉的失常注定會将仲家咬死。千算萬算,想不到最終栽在了自己人的手裡。
周榭是最冷靜的,事發時他第一時間讓柴晉關閉了直播,掐斷了所有網絡。
陸影川渾身冰涼,一點力氣也使不出。
“小野,别這樣。。。”
聽見陸影川的聲音,周野回神。他緊緊抱住男人,不斷聲的喚:“影川。。。影川。。。你别吓我,影川。。。”
陸影川因失血神智變得模糊。他隐約感覺有許多醫生跑進來,周野把自己抱到了救護床上。接着警察趕到,制止了騷亂。
再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胡喬喬得知消息趕來醫院時已經是在急救手術室外。
周野整個人都像丢了魂似的,空洞的眸子死死盯着手術室的紅燈,眼珠不錯一下。
胡喬喬直接越過迎上來的司寒,朝着周野狠狠甩去一巴掌。
周野被打的腦袋偏到一邊,依舊無動于衷。
司寒眼見胡喬喬的第二掌就要落下,趕緊阻止:“喬喬!”
胡喬喬“哇”得哭了,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周野!你混蛋!你是怎麼和我保證的?你不是信誓旦旦的告訴我你絕不會讓他受傷的嗎?!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你把他害成什麼樣了!你個混蛋!騙子!沒用的廢物!!”
司寒拼命拽她:“喬喬!這不是阿野的錯!不要這樣!陸先生還在裡面呢!”
這時,周野說話了,聲音沙啞到恐怖:“司寒你别攔她,讓她打。她說的對,是我沒有保護好他,都怪我。我就是個沒用的廢物,廢物都不如。。。”
胡喬喬冷笑:“怪你?現在怪你還有用嗎?!誰要聽你從這裡說這些廢話,我要影川哥哥好好站在我面前!!”
周野:“。。。。。。”
“你知不知道這段日子他都是怎麼過來的?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他把自己折磨的不人不鬼?你知不知道。。。”說着說着,胡喬喬說不下去了。女孩泣不成聲,眼淚如斷線的珠子。
胡喬喬是個堅強的女孩,和司寒在一起的這些年,他幾乎沒有看見過這個女孩哭泣,更不用說哭成這個樣子。
胡喬喬罵夠了,沒再去打人,無助的抹着眼淚。
司寒上前一把把人抱在懷裡,輕柔的安撫着女孩的背。
“沒事的喬喬,陸先生會沒事的。不哭,我在,不哭了。”
胡喬喬紮在男朋友懷裡痛哭了許久。
陸影川受傷的位置很危險,大量失血不說,差一點就捅穿了内髒。從急救室裡推出來,人直接送進了ICU。
周野一直守在ICU外,守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覺也不睡。就一直盯着玻璃窗裡躺在病床上還未清醒過來的陸影川,目光落在檢測儀上一下下變化着的數據,動也不動。
期間,周野找到了安吉,從他口中得知了那日的經過。
餘徉和仲瑾雙雙被捕。
餘徉入獄後,将仲家這些年做下的所有肮髒事和盤托出,随後又從服刑的秦勇、孫堅口中得到證實,至此警方正式介入調查。
安吉在周野的授意下,将手中掌握的所有仲家罪證一并遞交司法部門,可以說給了仲家最緻命的打擊。
一夜之間,仲家垮台,全城轟動。
兩天後,陸影川狀态平穩,從ICU轉入普通病房。
由于傷口創面太深,又傷到了髒器,避免清醒後過于疼痛,醫生給陸影川用了睡眠的藥物,從手術室出來人就一直昏睡着。
轉入普通病房後,周野一直陪在床邊。這些日慌亂無章的情緒也随着面前人身體的好轉漸漸平複了下來。
這日閑來無事,周野簡單收拾了一下陸影川的随身物品。
東西不多,髒了的衣物已經丢掉,剩下的手機、眼鏡、手表、項鍊和一串鑰匙,都在周野手裡保管着。
周野突然注意到了鑰匙上挂着的日記本鑰匙鍊,是當初密室逃脫的“戀人”紀念品。隻是讓他想不到,迷你日記本翻開,居然會有字。
字寫的有些擠,但是很漂亮。
“我摘到了一顆星星,一顆很亮很亮的星。大概,這就是我生命中的啟明星吧。啟明星的價值不是它的明亮,而是它的永恒。隻要擡頭,我的星星,就在那裡。”
周野捧着小小的日記本,好久說不出話來。他尋着陸影川的手緊緊握住。
“快點好起來,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隻要你睜眼,我就在。。。”
陸影川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到了母親親和的笑容,夢到了父親臨終的關懷,夢到了在周家衣食無憂的日子。但是夢到最多的,是周野。夢裡的周野笑的格外好看,他牽起他的手,領着他往前走。兩人走過許多地方,熱鬧喧嚷的步行街,散發着氤氲光暈的路燈下,潮濕無人的漆黑小巷。他們一起看日出,一起吃年夜飯,一起慶生,一起散步。無數難忘的瞬間,有過去的經曆,也有美好的期望。
手一直被握着,仿佛這個人要牽着他就這麼走到天荒地老,走完這漫長一生,走向那生命的盡頭。
周野的手溫暖而寬厚,陸影川眷戀着,一刻不想放開。他想用力回握住,用盡自己全部的氣力。
手指微微顫動,男人緩緩睜開了眼。
最先映入視線的是慘白的天花闆和牆壁,耳邊是儀器很有節奏的“滴答”聲。陸影川嘗試着動了動,發覺自己的左手臂很沉,有什麼重物壓在上面。
低頭,就看見了周野憔悴到令人心疼的睡臉。
周野趴在陸影川的手臂上,攥着他的手睡着了。
陸影川看着,忍不住想去摸。他艱難的擡起另一隻手,可手背上插着留置針,不方便,隻能輕輕碰一碰年輕人的頭發。
才碰了兩下,周野醒了。
他迷糊着睜開睡眼,下意識去扶陸影川那隻打着點滴的手,阻止他亂動。随後立刻反應了過來,猛的看向面前人。
四目相對,氣氛凝固了數秒。
陸影川雖然看上去很虛弱,但眼底含笑的望過來,桃花眼依舊那般溫潤好看,令人着迷。
周野心跳有片刻的漏拍,他坐起身,聲音輕柔而急切:“影川,你醒了嗎?”
陸影川輕輕點了下頭。
一時間,周野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有無數句話想跟這個人說,他有太多的情緒想表達。可當看到這個人醒來,默默無言的看着自己,周野竟語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