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國的遊廓是何時誕生的,沒人能說出具體時間。
對生活在這裡的居民而言,他們出生的時候,遊廓便存在着,他們死的時候,遊廓裡的一座座坊院依然屹立不倒。
或許自第一個男人掌權之時,便有必須要出賣身體的女性存在。不過,也有一些人認為,這是給了這些女性一條生路。
然而,對路希而言,這不過是把她們的血肉也壓榨成果汁做出來喝掉。
同類的血肉并不好喝,但是總有人會喝的津津有味,因為憑借着這份血肉的滋養,他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但今日,有些事情該結束了。
路希站在遊廓的入口,一道一道下達着命令:“遊廓内有武士秘密聚集涉嫌謀反,給我把裡面的男人全部抓出來,試圖逃跑的,殺。”
“讓所有遊女在正門集合,有要逃的就讓她們逃,遊女無所謂,找出謀反的武士才是重點。”
“把坊院的老闆也給我全部找來。”
并沒有所謂的要謀反的武士,可對于路希而言,這群男人們會怎麼樣,她毫不在意。消費女人的男人能有什麼好東西,聽話的,到時候全給她關監獄做苦力去,不聽話的,直接殺掉便是。
總歸,他們享用女人的血肉太久,忘記了女人本身并非食物,忘記了她們也會露出獠牙。
平日裡一貫充斥着靡靡之音的風月場所,現下多了點刀劍的出鞘聲與實質的血腥味。
有人驚慌失措,有人四下逃竄。有人拿出身份壓人,卻被一道這是将軍應允之事之聲,吓得再也不敢說話。
路希緩慢而又平靜地行走在遊廓的街道上,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烏塔她們正在和坊院的老闆們清點遊女的數量。
這些老闆們……到時候也全部投放進監獄吧。别說什麼是為了這些女人好的話語,她會厭煩到想直接斬殺。這個世上,從來不缺活下去的路,而迫使女性出賣自己的身體與人格,絕不會是正确的道路。
就算和之國未被凱多侵占,也遲早會迎來自取滅亡的一日吧,她想。
和之國的第一個人是個女人,世上的第一個人也是個女人,因為誰都清楚男人沒法孕育生命。他們隻能從女人的身體裡鑽出來,卻反過來将這具身體吸食殆盡。而丢失了自己權力的女人們,終究走向迷途,将所有的一切帶向滅亡。
遊廓的大清掃花費了好些時間,從抓捕男人,集合遊女,一樁樁一件件完成下來,天色不知不覺近了黃昏。然而今日的黃昏,氣壓比往日更加沉重。
長久以來,花之都維持着一份虛僞的平靜,隻要不去看,不去聽,聽從大蛇的命令,便可以過上與都城外截然不同的和平生活,假裝和之國依舊和往日一樣繁華。
可是,今天所有的僞裝都被掀開。事實證明,他們終究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誰能拯救他們呢?光月家族嗎?不,光月家族早已敗北,光月禦田更是凄慘的死去,就算時夫人留下那句預言,也起不到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和之國完了啊,我們遲早都會被這群海賊殺光……”
“哈哈、哈哈哈哈,連遊廓都沒法去了啊。”
“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呢?”
路希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她帶着遊女們返回了大蛇城。
和之國雖下達了禁刀令,但這道命令隻針對平民,大蛇的部下們依舊可以拿起武器,因此,他的庫房内,并不缺刀劍。路希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武器丢給遊女。
大蛇城内燈火通明,卻不見大蛇本人。大和閉上眼,沒感受到男人的氣息。
“他不在這裡。”
“那就是去找凱多了。”路希沉思片刻,繼續說道,“一下午的時間足夠他在凱多面前颠倒黑白,但凱多仍未出現,也不見黑炭大蛇回來的身影……”
路希倒不認為凱多會直接殺掉黑炭大蛇,他對凱多還有用處,但顯然用處不是特别大,否則凱多總會派部下來找她們看看做了什麼。
“凱多或許在等我們回去,給他一個答案。”
“你想給他一個什麼答案?”
路希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得告知大和一同商量了,但遊女們還在惴惴不安等待,于是說道:“我們先處理遊女的事,然後,我會告訴你,我是誰,我來自哪裡。”
大和雙眼一亮,應道:“好。”
遊女的人數有百來人,不算很多,但也不是特别少,重要的是這個人數一直存在,那意味着總有女人成為遊女。
小紫是當初在花之都流浪時,與狂死郎相遇,被他帶回來培養成遊女的。這裡也有許多女人,來自和之國的其它區域,或走投無路,或被假意哄騙,不得以踏上這條道路。交談中也有人說她是自願的,因為遊女并不算什麼落魄的職業,與一些隻能在後廚幫工、當别人侍女累死累活的工作,遊女反而可以說有點輕松,隻需要讨好男人便可以了。
至于能賺到多少,全看她們的本事。花魁小紫肯定是賺錢最多的。因此,每一個遊女,内心或多或少都有成為花魁的夢,獲得遊街的殊榮。
路希意識到這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因為一些真的好的、輕松的工作,在花之都都是被男人占據。黑炭大蛇的部下們基本都是男性。你可以看到仗着大蛇威風到處逞能的男性官員,卻不看到這樣的女性官員。
和之國的許多女人并不需要工作,因為以後她們總會嫁給一個男人,然後,隻要乖乖地待在家裡相夫教子,賺錢的事交由男人即可。
她們就這樣被排除在社會的運轉之外,隻能抓住男人的衣角,誤以為這就是唯一的活法。
路希拿起一把刀,高高舉起,底下有女人害怕地躲在一起,生怕下一秒這把刀就會落在她們頭上。也有女人求助的目光看向在路希身側的花魁小紫,希冀她能說點什麼幫助自己。
但花魁小紫,隻是沉思不語。她的眼神卻有憂愁,可不知因何而起。
烏塔站在廊檐下,凝望着路希的一舉一動。許多事情,她好像還是沒有很了解,還處于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态。但她想,她必須去了解,去看見,去懂得,因為如果她想要世界上所有人都活得很好,她的大腦就必須主動轉動起來。
與此同時,看着這些慌亂的女人們,大和也在思考着自己未來的打算。她曾經,是很想結束凱多的統治,讓和之國成功開國,然後離開這座島,去往大海冒險。可現在,望着這些瑟瑟發抖的女人們,她們是多麼無力,脆弱到不堪一擊。
開國,究竟意味着什麼?讓和之國的人生活的更好嗎?但是,這個國家的女人們,究竟要怎麼生存下去,才能變得更好。
那個打敗她的女孩,不久後便會離開這裡。大和想與她一起同行,一起在海上乘風破浪,遇到許多人,敵人、朋友、點頭之交的陌路人,總之,是在和之國難以撞見的一切。她曾拿起過光月禦田留下的航海日記,做過那麼多在海上光怪陸離的夢。
但不怎的,她忽然覺得,有一種責任感,莫名壓在了她的心頭。
這責任感與她追逐自由的夢想相悖,如若她想要出海,那勢必放棄和之國的一切。如若她想要承擔起這些女人們的未來,那麼在她們能真正保全自己之前,便得不到航行的自由。
她,應該選哪一個?
芙麗那同樣站在廊檐下,神情有些恍惚。許久以來,她一直在逃跑,從最開始在布滿黑手黨的島嶼上跑走,到後來成為海賊被海軍追捕着跑走。而她的那些夥伴們,也各自從束縛她們的地方逃跑。看着她的那些夥伴,她時常想,逃亡,似乎是作為女性總會經曆的一環。
她跑了很久很久,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停下步伐。而現在,看着路希所做的一切,她意識到,她們也可以不用總是逃跑,她們也是可以拿起武器,反攻回去……隻要這些遊女們願意,遊廓便能徹底消失。
可是,遊女們會作何選擇呢?
這片土地,束縛了她們太久太久,與随時可以離去的她不同,這個國家長期閉關鎖國,久到這裡仿佛是一座孤島,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文明。她們曾經可以踏上的道路,在不斷的壓縮中,最終變得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以男人為天。
她們忘記了自己最初的樣子,本不用塗脂抹粉,溫聲細語,跪伏在男人腳下,任憑他們點評打量。她們是創造了這些男人的人,她們才是——天生的主宰者。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來自女人的腹中。
路希的目光從遊女身上一個個掃過,最終,她把手中的刀扔出去,扔到遊女們身前,說道:“拿起這把刀,這是你們的武器。”
一陣驚呼。
遊女們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交織着,捂住嘴不敢說話。
這是什麼?瘋了嗎?怎麼可以拿起刀?那不是女人該幹的事。這刀我可拿不動。老爺們都去了哪裡……
路希能清楚的透過她們臉上的表情看清她們内心的想法。
果然是這樣,這種情況并不出乎所料。和之國的女人不是一次被塑造成這種模樣的,是從男人竊取女人的權力之後,一次又一次,無數次的打磨後,變成這種模樣的。她們的腦子裡此刻還盡都是些男人創造的垃圾。
但她既然已經來到此處,做出這麼多事情,便絕不會輕易放棄。
路希緩緩開口:“你們,下過廚嗎?”
雖然不明白這個孩子為何将話題跳轉到下廚的問題,但遊女們還是猶疑着點頭,證明自己會下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