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德潸然落淚的樣子還曆曆在目,他無比心疼,更愧疚于自己長期以來對弟弟的情感世界似乎一無所知。
“我喜歡歐兒。”
“可他是男生啊。”
“怎麼可以呢?”
“我生下來就喜歡女生。”
“喜歡他就……感覺很奇怪啊。”
“很迷茫啊,哥。”
“如果跟他在一起,我又該怎麼跟朋友說啊。”
“他們都跟女生交往的。”
“那天你帶佐佐回來,媽媽真的很開心、很自豪啊。”
“如果我跟男生交往,”
“她會接受嗎?”
“她會怎麼想啊?”
那天德說了很多,每一句都讓他心痛。
他毫不質疑弟弟對歐兒的真心,因為那些句子德說出來是那麼熟練,似乎早就在心裡預演了一萬遍,也折磨自己折磨了一萬遍。
世人皆以為愛是甜蜜愉悅,但他知道德的愛一點也不輕松。
他看着聲淚俱下的弟弟,有那麼一刻,竟覺得自己愛上佐佐是一件不夠正派的事。明明愛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自己的愛卻簡單輕易到讓他在弟弟面前感到羞恥,好像自己的幸福是從對方那裡偷來的一樣。
如果可以,他甯願把偷來的幸福還回去,也不希望德遭受來自外界的任何惡意。
“德,到了曼谷要和歐兒好好相處。”這句叮囑溫暖卻又無力。
“我會的。”德感受到哥哥的嚴肅,落下的每個字也都變得很重。
即便對未來一無所知,他也非常清楚自己該守護的是什麼。
他親眼見證了柏石對歐兒的表白,也真切地嘗過了失去歐兒的苦楚。
他絕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
“哥,如果——如果我故意不陪歐兒去學校報道——”
“是不是很過分?”
堅定的愛意提醒了他:他不夠誠實。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扯開傷口自我剖白。
華隻是愣了一下,便心下了然。他把寬厚的手掌覆上德的肩膀,想讓他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放松些。
“不要再拿過去的錯誤懲罰自己了。”
“即便懊悔,也不該是因為錯失理想的大學,而是因為誤讀了我們對你的愛。”
德頓覺頭皮發麻,像被一股電流擊中。
一直以來,他懊悔于自己的自負和莽撞,痛心于歐兒不理解自己的犧牲,愧疚于讓母親和哥哥的期望落空。
他是那麼愛自己,包括愛自己的感受。
卻唯獨忘了自己也在被愛。
原來歐兒的愛,是即便德沒有讓出名額、自我犧牲也會一如既往鐘情于他的愛;原來媽媽和哥哥的愛,是即便德沒有考上理想大學、哪怕一事無成也會始終如一呵護着他的愛。
他這段時間的消沉,看似是無法原諒自己,其實是在深深誤解所有愛着他的人。
德極力克制,卻還是淚如雨下。
他隻好用力地擁抱華,好遮掩自己狼狽的模樣。
華順勢把手滑到他的後背,像哄嬰孩那樣有節奏地輕拍着。
“德,你說老實話,要是歐兒真的接受了那個名額,你還會後悔嗎?”
“不對,應該這麼問,要是時光倒流,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把名額讓給歐兒嗎?”
德默不作聲,隻是不停地流淚。
半晌,他才終于哽咽着開口。
“如果再來一次——”
“我還會讓給他。”
“我那時隻希望他能快樂和幸福,顧不得别的了。”
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但還是恨鐵不成鋼地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屁股。
德痛得叫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