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姐！快看我去機場接人，順路把誰給你帶回來了！”

夕陽正盛，燦爛的晚霞給德家店鋪的牌匾鑲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

母親正忙着為晚上的生意備菜，聽到鄰居大聲的呼喊，這才好奇地探出頭來。

是她思念了多時的小兒子。

是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離開她長達幾個月的小兒子。

是她日夜都在擔憂他過得是否安然的小兒子。

而此刻，他穿着一件被水洗過多次以至于有些褪色的條紋短袖，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上，眼周也因為疲憊而現出一圈明顯的烏青，整個人憔悴得要命。

“德……”

似乎是有些難以置信，母親試探着小聲喊出德的名字。

“媽。”

“我回來了。”

終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母親踉跄着走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和以往任何一次的擁抱都不同——德身上凸起的一塊塊骨骼，突然硌得她皮膚生疼。

她可憐的小兒子，不過在她眼前消失了幾個月，就瘦得連臉頰都凹進去一大塊。

兒子回來了，她本該開心的。

可她還是抑制不住地落了淚。

“怎麼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突然回來了……”

——“因為有件事情想跟您說。”

“很要緊的事嗎？就不能打電話說嗎？”

說完這句話，母親突然感受到自己的眼皮開始毫無章法地跳動。

像茂盛生長的種子即将要破土而出一般，她的内心也升騰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嗯……涉及到歐兒。”

“所以是很要緊、很要緊的事。”

——“進屋說吧。”

——“媽媽給你做你愛吃的面。”

說罷，母親走向屋内，身影無比平靜。

可德分明覺察到，方才在他懷裡，母親被他的話震驚到渾身戰栗。

容不得他多想，母親的聲音已鮮活地傳來：

“德，是想吃炒面還是炒米粉？”

——“炒米粉。”

“好，媽媽現在做。”

像小時候總愛黏着母親那樣，德也随着母親鑽進狹小的廚房。

盡管母親并不讓他幫忙，他也還是非要賴在這，安靜地凝望着母親忙碌的身影。

離家之後，他才明白，即使是這樣充滿煙火氣的尋常時刻，也很值得珍惜。

“吃吧，兒子。”

終于，熱騰騰的米粉被端上了桌，母親還額外往裡多加了豬肉和雞蛋。

氤氲的香氣很快讓德紅了眼睛。

“媽，還是你做的東西最好吃。”

——“真的嗎？”

母親笑意不減，雙眼卻飽含淚水。

半晌，像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她緩緩開口：

“德。下次帶歐兒一起回來吧。”

“歐兒他……最愛吃炒米粉了。”

突然從母親口中聽到歐兒的名字，德詫異地擡起頭，心跳如鼓，轟隆作響。

“帶歐兒回來吧。”

“像哥哥帶佐佐回來那樣……”

“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不知是在何時，母親悄悄在店鋪門口挂上了“暫停營業”的招牌。

于是在母親漫長的陪伴下，一碗簡單的炒米粉，德卻坐在桌邊吃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們從回憶初次遇到歐兒，一直聊到了歐兒近來染的紅發；

久到足以讓德在母親面前，坦誠地将自己對歐兒的愛全盤托出。

“老實說，我還以為您會大發雷霆呢。”

“跟哥哥比起來，我好像總是讓您不省心。”

說話時，德面上仍在微笑，可心底滿是愧疚與酸澀。

他控制不住地責怪自己，覺得自己是在用家人的痛苦，自私地換取自己的幸福。

然而母親卻用溫暖的雙手緊緊與他相握。

“你和華，都是世上最懂事的孩子。”

“學習也好，感情也罷，你們都從來沒有讓媽媽操過心。”

“我的小兒子這麼真誠，又這麼重感情，媽媽完全相信，你和歐兒會像哥哥和佐佐那樣，相互扶持、彼此照顧，收獲人生的幸福。”

“我和爸爸，會永遠為你們感到驕傲的。”

德拼了命地克制，可眼淚還是似決堤一般傾瀉而出。

于是母親将椅子拉近，再度将愛哭的小兒子擁入懷裡。

“真的嗎？”

“你和爸爸……真的會為這樣的我感到驕傲嗎？”

感受到德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肩，母親心痛如絞，就連抱着他的手也不由得開始顫抖。

“真的。”

“我們一直為你驕傲。”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為你驕傲。”

夜幕緩緩地降臨。

今夜的普吉，是難得的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