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事的人走了,誰先開口?”
光頭領班意外聽話地離開視線,屋内就剩我與阿餅可可三人,我語速很快、食指點着我與九井一兩人之間示意,并将聲線壓得極低避免被外人聽見。
“阿鶴你怎麼在這裡?”他倒是識時務,為我起了毒鳥的别名,卻又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想起以前龍宮寺堅與我講起道上的家夥總得有個别稱才好互相稱呼,我便沒開口叫過他的真正名姓。哪想到他卻在此刻想對這種事刨根問底。我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你不是他們的老熟人嗎?阿一。我還想你怎麼會在川崎搞這種事……”
“我才沒跟他們有什麼關系!别胡說了!明明是他們想要利用我的賺錢能力才抓着把柄來威脅我做事!”九井一忽然顯得情緒十分激動,我與他相識後确實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陰郁,連眼下的黑眼圈都日日複日日變得濃厚起來。如此他陷入怒火自辯時的狀态總讓人感覺有些……有趣。我饒有興緻地将雙臂環在胸前,順應他的話道:“是嗎?怎麼個把柄?”
“那是…………”他見我對他的訴苦并無過多波瀾,不由也噎住了,眼神裡可見現出他有些慌神。僅是如此,此情此景我早已熟悉,便猜得八九不離十:“你什麼時候為了賺錢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因為你是聰明過頭的未成年所以在這裡鑽法律的空子嗎?”
阿一很聰明,我很早就知道。但同時他也很笨拙,笨拙到掩蓋自己說話時那副表情甚至沒法自己騙自己。此刻他的臉色與一虎當初為了掩蓋自己行蹤時一般難看,我難免心中滿是感慨,繼而壓低聲窮追猛打般追問:“你确實很機敏,阿一。所以你才将比你笨的家夥算計進你的‘事業’裡。可很不幸,我想告訴你。你現在的表情就跟被你騙的‘笨蛋們’一般狼狽。因為你隻是在用外在因素滿足你自己的内在需求罷了——錢、這種東西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
“……你懂什麼?”九井一緊咬下唇像被觸及傷口的猛獸般撲向我,他身高不高我很容易便能與他對視,以至于他用身體将我壓制在牆角時顯得他因怒火喪失理智,着實沒動腦子。我豎起一根手指制止了要将九井一從我身前扯開的望月莞爾,極其坦然垂下了眼眸。
“阿一,你現在的樣子。就跟曾被你逼債的小鬼一模一樣。”
“不,我們才不一樣!别拿我跟那種喪家之犬對比!”
“難道你覺得你現在這副狡辯的神情很優雅?”我不由冷笑出聲回以反問,眨眼間便将他那纖細的手腕狠狠掐在自己的掌心裡,繼而将“他上我下”的局勢徹底颠倒轉換。我注視被自己反向壓制在牆角的九井一,他的額前在我的矚目中流下了汗珠。
“你知道我的實力,所以,别裝蒜。要不然現在用你這張嘴說服我。要不然就把你所有知道的都告訴我。”
時間太緊急了。如果幕後黑手如我大膽設想般有着足夠的威懾性,九井一即便是再熟的面孔,也容易被人查到真實年歲及身份。他被當做座上賓的緣故很大可能是用另一種身份來受邀成為出謀劃策的“智多星”。而這種對人身安全沒法保證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真正達到功成身退。
“我真不知道多少。我隻是知道要在什麼時候挑什麼籌碼開什麼局……”九井一那悠長的聲線在我的逼迫下帶着些些顫音,見狀,我心底算是相信了他。
“所以,說到底你為什麼成為他們的人?”
“……”
“别裝啞巴。”我揚眸看着他,語氣鄭重而不容拒絕。
“他們跟NEC打官司,在暗網發帖想收NEC公司内部的一個項目的設計圖,出價很高,極其豐厚。剛剛好我家裡人就在經手案子……”
“你瘋了?”聽到他的所作所為,我吃驚到張圓了嘴用手輕輕拍了拍九井一的臉頰。“阿一,你瘋了?你知道你這麼倒賣這些成年人的情報是會牽扯很多人很多生意的?你知不知道如果被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絕對會拉你家人下水。你難道眼睛裡就隻有……”
“是啊!錢!錢很重要的!我鐘意他們又能怎樣!”九井一那沙啞的嗓子裡已若隐若現有了哭腔,他拽住我的領子咄咄逼人目中閃現狠棘的光:“如果我能及時賺夠四千萬,如果我能有更多的錢赤音她就不會死!你明白嗎!?!四千萬可以買一條人命,四千萬的醫藥費可以買人一條活路。我明明許下毒誓要拼死搞到錢,我從小自知就是做這個的材料卻還是沒能及時救下她!!你呢,阿鶴,你有信心擁有能買自己生命的錢嗎?你真心覺得你自己值四千萬嗎?”
九井一邊發洩着壓抑他自己多年的情緒,邊掙紮到聲嘶力竭吼了起來,我聽着他刺耳的發言毫不猶豫伸出手來——爽快扇了他一個耳光。
“冷靜了沒?”
我看着面前被我扇懵的少年,甩了甩自己的手淡淡開口。
“沒冷靜那邊臉湊過來,我可以給你打得對稱些。”
九井一在我面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約是在我的突襲下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此刻發作的時機着實不穩妥。我見他的氣息逐漸恢複平穩心中才泛起了遲到的遺憾與慚愧之情。我剛想要如往時般隻顧共情開口向他抱歉、理智卻提醒我在此刻低頭不過是給他更向深淵而去的理由罷了,在該嚴苛的時候就應該嚴苛地對待他。這樣才能讓九井一徹底領悟到現實和幻想裡的差距。
“你在國小時立下了搞不到錢就死的毒誓既不是錢的錯也不是别人的錯,是你自己在心中誇大了你的實力。你沒辦法承認你搞不到這麼多錢的現實走上了這條路……明明那個時候第二次遇見你時,你還在圖書室裡找兼職不是嗎。”
“那是、那正因為我搞不到那麼多錢,所以為了救赤音我什麼都願意去做!”九井一的眼中依然纏着着了魔似的混沌,但我并不介意,相對的,隻能說明他在用赤音之死的由頭困擾了他自己多年而已。
“你和乾家的家宅都是獨門獨戶。”我安然點破當年的現狀。“你覺得能在代官山住宅區買下房子的人,不,就算你們家不是買的地皮是租住在屋内——你覺得你的家庭是真正的沒有錢嗎?”
九井一明顯肩膀僵住了,他凝固的姿态讓我對這家夥的現狀充滿難以言喻的無奈感。理性使我繼續冷然開口。
“澀谷區的中高級住宅聚集在那裡連城一片住宅區,所以别拿家中沒錢做什麼借口。實際上你與青宗都沒算見過真正的貧困,為了家裡妹妹能吃兩口好的出門隻要看着打折商品就變得興高采烈,惦記着她們的吃食跟未來将自己的需求放置在最末端,連自己的愛好都沒辦法被家庭坦然接受……那種事你沒經曆過。而正是因為你小時生活并無憂慮,才讓你的頭腦如此敏銳。乾家的大火死亡者隻有赤音一人,也是因為獨棟的緣故四周沒法及時發現但也沒有造成過多波及。”
“可是……憑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她?”
九井一将牙齒咬的仿佛能滴出血來。我索性接納了他對現實的憎恨,繼而指出當年唯有的可能性:“有沒有為什麼你應該最清楚。你是律師家的孩子,當初的案子不應該隻有我在暗地裡關注,正人叔提到過了,火災就是因為瓦斯爆炸。而這個瓦斯爆炸的由頭究竟是他們廠子裡的問題還是有一定人為疏忽,他們一定在法院打過不少交道。但就算退一百步說。赤音在那種情況下因為各方面幸運活了下來——”
“你确定她擁有着足夠的意志面對殘缺的自己嗎?你确定她活下來不會經受比災難前殘酷三四倍的‘折磨’嗎?你确定隻要四千萬就能穩定一個人的一生嗎?四千萬,四千萬,你口口聲聲說着四千萬能解決一切苦惱。實際上……”
“夠了!!!”九井一終于像之敗犬般發出了最後的嘶吼,他頹廢而茫然地靠着牆滑坐下來,半蹲在地上将他那張精緻的臉埋在他的雙膝中。九井一喉節滾動,難以忍耐的抽泣聲将他的脆弱暴露無遺。“我隻是……愧疚。憑什麼……非要是她……阿鶴,不要說了。”
“是青宗就可以嗎?”
“什麼?”
我也配合地蹲了下來,用指腹輕拭去他那雙狹長眸眼中湧出的淚花:“難道如果是青宗死了,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嗎?”
“……我不知道。”
九井一喃喃自語,将頭埋得更深了。他變得猶豫不決,将拳頭攥得極緊砸在牆上,隻為逃避這個話題。
“阿一。在你的心底,你明明很清楚。這件事沒有為什麼,也沒有憑什麼。這件事就是老天注定的巧合。如果喪生的人是青宗,我不相信你能和赤音就能徹底重生獲得“希望與解脫”。你之所以跟着那孩子去了黑龍……難道沒有因為沒辦法放任他獨自闖蕩而擔憂嗎?”
我是不反對乾青宗加入黑龍的,我第一次見他時他瘦瘦小小,看起來就比同齡人更容易受到欺負的臉蛋留下了燒傷的疤痕。我深知他這樣的存在肯定會在校園中遭受霸淩,他憧憬着真一郎,去黑龍無論是鍛煉精神還是身體都是更加有益于保護他自己的選擇。
但現在,我好像有些後悔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幫到所有人處理所有事。與九井一相識更讓我記憶深刻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那場熊熊烈火。正因為這種想法,九井一在我未觸及的世界裡——越陷越深。
我起初覺得暴走族是他們這個年歲應該玩的遊戲,這種遊戲似乎在同齡人中很常見,甚至成為了某種憧憬。能帶給他們繼續前進面對未來的力量。在我曾經封閉的世界裡這個稱呼就像是“過家家”一般慢慢成為了我的常識。而我卻忘記了,這個常識本身就是建立在觸及法律之上。
這不是我的報應,卻是我喪失與他人成為朋友的契機。事到如今,我既不會放棄我認定之人,也不會讓朋友再做錯一步。
“你用你的悲傷作為由頭,将這些亂七八糟的傷害附加到别人身上——難道沒有一絲愧疚嗎?真有趣啊。如果隻是為了籌錢,你知道黑市上像你這種年紀的小孩的器官肯定很值錢吧?既然你已經确定步入這樣的世界,那我想無所謂從自己的身上取走什麼器官……但是你沒有這麼做。無非是你這遲鈍的頭腦将自己慢慢沉溺中虛假幻想中去。”
我知道我現在的表情肯定很恐怖,九井一時常挂在嘴邊的笑容已經被我的言語徹底摧毀,他那雙細長的眉眼垂下來,似乎失去了什麼氣力癱坐在地上。望月莞爾聽了大概,見狀好心勸阻我:“可以不用說這麼吓人了,椎名。這家夥精神狀态已經變得……”
“清醒點,現在有将功贖罪的機會。”我索性也坐在地上,伸出手輕輕玩弄着他耳垂處挂着的耳墜。“我之所以說這些是想你及時止步,不然總有一天涉及太深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來不及了。”
“什麼?”我微微一怔。
“來不及了。”他顫抖的雙手握住了我的右手,眼底充斥着血絲聲色戰栗。“阿鶴,青宗已經沒法收手了,幫幫他。求求你幫幫他。”
九井一第一次開口求我,竟是為了乾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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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中午,“目黑雙惡”的聚集地收到了來自江東區匿名人士的信件。
河田内保也展開信件時笑意更加濃烈:“飒也,你知道嗎?竟然有人寄了地圖來。”
“嗯?哥。什麼事啊,還要寄信來。難道是挑戰書?”身着特攻服的飒也湊在内保也身旁皺着眉頭觀瞧。“這是……”
“來自江東區的警告——有一批黑貨要從隅田川一路運到品川再到目黑進行交易。接收人卻是澀谷的暴走族,黑龍。希望目黑新起的首領能保護好自己的地盤避免受牽和遭偷襲……黑龍這個組織以前明明挺有名的。怎麼到第九代就變味變得很徹底啊,記得鶴有提過嗎?”
“鶴偶爾說過兩次,但應該沒有她的熟人吧。這種交易黑貨的組織她肯定不屑為伍。況且她不還是警察的女兒。等等……這個,要不叫MUCHO也來幫幫忙?”
“……”河田内保也思索片刻,理性推斷後他并沒有選擇硬扛。“他不剛好是鶴的老爹同事的孩子嗎?叫他來應該也沒什麼吧。”
“署名是“六本木的小天使敬~”六本木最近有出什麼新人嗎,為什麼還要畫好幾個粉色桃心……我對這封信件的真實度感到堪憂啊大哥。”河田飒也語氣裡有些擔憂。“所以他們說的黑貨是什麼?”
“背面粘着的花是……罂粟。”内保也見狀震驚無比,頓時睜開他的那雙眯眯眼神色冷了幾分。“代表是毒。”
“毒?!?”飒也一聲驚呼随後捂住了嘴。“我親自去趟豪德寺。”
“好。我先派人去觀察一下這個地圖上給個據點……有沒有什麼危險。”
飒也沒敢怠慢,騎上摩托一路風馳電掣沖向了武藤泰宏曾給他們提過的世田谷據點。巧就巧在武藤在周末也會舉行兄弟集會,他自打不怎麼去道館後就會在自己舉辦的集會上修煉。因此飒也才能順利見到他。
“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