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晚晴垂下腦袋,老實地回道:“我...不知道,您如何才願意幫我?”
傳冥鴻輕輕地笑了:“問得好,容我一想...”
他轉動雙眸,竟是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聽雨惶恐地望着他,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隻怕他說出駭人的條件來。
良久,傳冥鴻似是有了滿意的答案,他面帶笑意地看着重晚晴,道:“把你的靈魂,贈予給我。”
重晚晴一怔,沒有理解此話何意,聽雨的反應倒是極快,情緒激動地喝了一句“不可”,一時間,也不知是沖着誰說的。
“小鬼...” 傳冥鴻斜了聽雨一眼,道:“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交易,與你無關。”
重晚晴歎了口氣,道:“雖不知靈魂有何用,壇主若稀罕,便拿去吧,我已經...無所謂了。”
傳冥鴻聽言,露出了愉悅的表情,低喃道:“甚好...甚好...”
聽雨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他知道,無論自己如何阻攔,都已改變不了重晚晴的決定,隻能眼睜睜地望着父親邁步向前,越過自己,走到了重晚晴面前。
隻見傳冥鴻溫雅地托起重晚晴的指尖,屈身輕吻她的手背後,柔聲道:“醇美的靈魂,需我如何為你助力?”
這樣的舉動,讓重晚晴有些不知所措,她木然地看着傳冥鴻,半晌才含糊地道了謝。随後,傳冥鴻示意她回到法陣中央,待重晚晴坐下後,自己也恭敬地跪坐在了她對面。
于是兩人一同商議對策,直到深夜,傳冥鴻才離開。
聽雨主動送他下了樓,父子兩人并列走着,一個英氣沉穩,一個俊逸清秀,穿過紙醉金迷的嘈雜時,妖娆曼妙的青樓女子們紛紛投去眉眼,矯揉造作地開始竊竊私語來。
然而,這兩人毫無動搖,就連那波瀾不驚的神态都如出一轍。
“小鬼,‘聽雨’是你的名字?”
傳冥鴻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聽雨沉默片刻,淡淡地回應了一聲“嗯”。
傳冥鴻又道:“你有何話,說吧。”
聽雨闆着臉,道:“為何對她感興趣?”
“如我方才所言,醇美的靈魂,何人不垂涎。” 傳冥鴻回答得十分幹脆,他側頭瞥了一眼聽雨,又道:“你呢,又為何對她感興趣?”
聽雨稍稍頓了腳步,直接無視他的問題,道:“你想對她魂魄做什麼?”
“不做什麼,隻想在近處觀察,她純白的靈魂慢慢腐爛的模樣。”
說到這裡,傳冥鴻的嘴角不可抑制地蕩起了一抹陰然的笑意。
聽雨停下了腳步,冷聲回道:“不會的。”
見他止步于此,傳冥鴻轉身回頭,道:“那麼,我們一同靜待她的結局。”
聽雨不語,隻是眼神示意:不送。
“話說...” 傳冥鴻似是想起什麼,又道:“你何時多了一隻契鬼?”
聽雨臉一沉,低聲道:“此事...莫要再提。”
傳冥鴻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大步從容地離去。
看似風平浪靜的三天,很快轉瞬而逝,約定之日的前夜,重晚晴獨自攀上臨安城中最高的一棟樓閣,靜靜俯瞰城中燈火繁華。
寒風淩冽,吹得她發絲淩亂,她縮起脖子,微微打了一個寒顫,這時,一個身影忽然顯形,瞬時為她擋去了不少清冷。
重晚晴側頭,見是黑袍不良,淺淺一笑道:“你怎麼跟來了,怕我走丢不成。”
黑袍鬼在懷中搗鼓片刻,從長袍下拿出一物,遞給了重晚晴。重晚晴低頭一看,隻見那發白的手掌上,竟放着她素日裡愛吃的甜點。
她面露悅色,欣喜道:“是聽雨讓你給我送的?”
黑袍鬼猶豫地點了點頭,把甜點放入重晚晴手中,那動作雖已極為謹慎,指尖還是不經意地碰到了對方。
“啊...” 重晚晴打了個哆嗦,道:“你的手好冷。”
聞言,黑袍鬼立刻把手抽了回去,見他反應如此失措,重晚晴一臉歉意,連忙安慰道:“抱歉,我從未這般與鬼接觸過,一時覺得新奇,就說出口了...你别見怪。”
黑袍鬼搖了搖頭。
重晚晴道:“你怎麼都不說話,當真如此怕生,咱們認識挺久了。”
黑袍鬼無言,把頭埋得更低了。
“好吧...不逗你了。” 重晚晴咬了一口甜點,道:“謝謝你,很好吃。”
一人一鬼坐在一起,默契地享受着此刻的安甯,雖然風聲瑟瑟,聞着有些悲涼,但重晚晴知道,明日過後,再眺望夜空,将會是另一番滋味。
畢竟誰又知道,明日會更好,還是會更糟?
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陣窸窣聲,黑袍鬼察覺異樣,立刻把重晚晴擋在了身後。重晚晴倒是沒一絲警覺的模樣,她緩緩地轉過身子,隻見一人伫立在夜色中,手持漆黑長劍,眉頭緊蹙,神情凝重地望着自己。
她有些意外,喚道:“江粼?”
江粼的指尖收在掌心間,不住地摩搓,似是在強忍拔劍的沖動。
“你...為何與黑袍鬼在一起,他與重翊的死...”
重晚晴苦笑,對黑袍道:“他們說你害人了,不如趁此機會,為自己伸一下?”
黑袍鬼微微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重晚晴回看江粼,又道:“他怕生,不愛說話,你别欺負他。”
踟蹰良久,江粼終于松了拳頭,開口道:“你不該與妖鬼為伍。”
也不知黑袍是不是聽進去了,他身子微滞,片刻之後,便隐去了身形。重晚晴隻好撇了撇嘴,抱怨道:“你把人家氣走了。”
江粼也不知該說什麼了,見他沉默不語,重晚晴又道:“你也來看夜景?”
江粼道:“我來找你。”
重晚晴道:“找我?你如何知道我在此處?”
江粼道:“我不知道,所以找了很久。”
重晚晴有些困惑,總覺得眼前的江粼變了個人,道:“找我何事?”
江粼出神地望着臨安夜景,低聲回道:“不知道。”
重晚晴挑起眉,盯着他道:“...想練劍了?”
江粼不假思索道:“不是。”
重晚晴舒了一口氣:“那就好,我可沒力氣陪你。”
江粼忽然回神,側頭道:“想起來了,有問題問你。”
兩人對視半晌,重晚晴率先移開了視線,低聲嘟哝道:“...别問了,我無話可答。”
江粼并不理會她所言,自顧自地開始問道:“為何不回家?”
“離家出走。”
“為何女裝示人?”
“因為我是女子。”
“身上為何有怨氣?”
“迫不得已,堕入邪道。”
“你與那傳雲壇的小鬼,還有來往?”
“關系好着呢。”
“重翊為誰所害?”
“......大概是我吧。”
她說得越是輕描淡寫,江粼就覺得越不可理喻,每一個滿不在乎的回答,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刺痛着江粼。
“重晚晴...” 他愁眉緊鎖,向來雲淡風輕的臉上盡顯焦躁,“你到底隐瞞了何事,我現在都不懂你了...若有心事,不能與我說嗎?”
重晚晴聞言,忽然噗嗤一笑,道:“你個冷血木頭,何時懂過我?今天你真的好反常,怎麼還關心起我的心事了?你還是江粼嗎?”
江粼道:“認真回答我,你是否打算脫離仙門,離開重氏?”
重晚晴道:“好,認真回答你,我的确是如此打算的。”
江粼似是洩了氣。
重晚晴擡頭,仰望繁星,感慨道:“還記得祁老頭說的故事嗎,關于賣蘋果的。”
見江粼呆滞地點了頭,她把手放在對方的烏金劍上,柔聲道:“這就是江粼最喜歡的蘋果。以後,即使大家都不喜歡蘋果了,你也别難過,别氣餒。你也不用堅持賣蘋果,心愛的蘋果,能自己留好,便已足矣。”
不知為何,祁先生在重家講學,過去不足一年,周遭的一切,卻已是面目全非。不得不歎,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江粼...你是我見過...最目中無人、心無旁骛的修士,往後,你隻要繼續做你自己就好,别讓亂七八糟的梨、香蕉或者葡萄擾亂了心緒,知道沒?”
聞言,江粼心裡竟劃過一絲恐慌,他隐約發覺,自己的心緒早就亂了。
“不早了,得回去養精蓄銳了。江粼,保重。還有,照顧好江伯伯江伯母。”
道别之後,重晚晴淡淡一笑,轉身躍下樓閣,落在彼岸劍上,随風消失在了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