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聽雨道:“嗯。”
“所以...” 散紅蕖頓了頓,沉吟道:“枯荷先是眼睜睜地望着‘自己’殘害江粼,在目睹‘自己’被聽雨背刺的同時,又見證了聽雨被‘自己’大卸八塊的場面...
想到此處,散紅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調侃道:“在重翊的墓前,被江粼追殺,被聽雨背叛,最後三人同歸于盡,這不可能是枯荷能接受的事實。”
“我知道...” 風聽雨擡起頭,道:“枯荷定是無法接受,才潛意識地把這片段當成了噩夢。但我估計,在内心深處,他是明白的...他知道秘冢山谷的厮殺之事,是真實存在的。”
散紅蕖道:“事已至此,你打算何時告訴他真相?”
風聽雨搖頭,低聲道:“我沒辦法告訴他。”
散紅蕖皺起眉頭,道:“是不願意,還是沒辦法?”
風聽雨道:“與我意願無關,我無法與枯荷...不僅是他,我無法與任何人,講述枯荷前世有關的事情。”
聞言,散紅蕖神情凝重了起來,她厲聲追問道:“為何?”
風聽雨垂頭道:“我也無法告訴你緣由。”
此話雖然令人費解,但從風聽雨的眼神來看,他所言句句屬實。散紅蕖凝望着他,眉頭緊鎖,思量半晌,她沉聲道:“幾年前枯荷追問你重晚晴的過去時,你也是這般回答的。所以,‘我不能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由于某種無法說明的緣由,你不能對枯荷提及任何與他前世有關的事情?”
風聽雨怅然地點頭:“嗯。”
“原來如此,當時我并沒聽出這層意思..” 散紅蕖沉吟着,似是又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道:“難不成,這也是為何...你絕口不提當初你與枯荷在地府徘徊的那段日子?”
風聽雨又點了點頭。
散紅蕖歎道:“就算現在我知道了,也無法猜出你的苦衷。不管如何,眼下最緊要的,是枯荷目前的狀态,再不做點什麼,他可真瘋了。”
“辦法是有的...” 風聽雨無力地道:“知曉重晚晴前世的不止我一人,即使我無法言明,也不妨礙他知道真相。隻怪我自私,到現在也無法下定決心,我...不願讓枯荷想起從前。”
散紅蕖輕笑一聲,調侃道:“擁有過的東西,就不舍得放手了?”
風聽雨緩緩擡手,兩眼無神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道:“我始終在提醒自己不曾擁有,人終究不是物件,無法被随意掌控。”
盯着風聽雨的臉龐,散紅蕖忽然笑了:“你有沒有發現,你和你親爹真得很像,偏執癡狂,渴望支配。”
風聽雨道:“哪一個?”
散紅蕖聳了聳肩,道:“自然不是風伯伯。”
“嗯,即使不願承認,但的确是像。”
風聽雨自嘲着,擡頭望着散紅蕖,苦笑道:“這一世遇到你,本還覺得挺倒黴的,現在反倒覺得.......呵,你最清楚我的不堪,唯獨在你面前,我能坦然直視自己的陰暗。”
“自是當然。” 散紅蕖笑吟吟地望着他,伸手調戲起對方的下颚來,“與我吸納的無底深淵相比,你的那點小陰暗根本無足挂齒。要不,你幹脆放棄枯荷,回到我身邊?”
風聽雨一怔,随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以為自己是皇帝,招攬後宮佳麗三千?”
順着對方的諷刺,散紅蕖接着往下胡謅道:“你若肯入宮,朕便封你為後,一統六宮...”
“好了...” 風聽雨無情打斷了她,道:“今日,我就當你是來慰問我的,感謝。”
“瞧您說的,我若不是來慰問的,難不成是來嘲笑的?”
散紅蕖壞笑着,意猶未盡地作起戲來,她悠悠地舒展身子,把自己挂在了風聽雨的脖子上,妩媚地耳語道:“見君如此心傷,小女于心不忍,不妨,讓妾身好好安撫身心,與君共度春宵可好?”
面對貼上來的誘惑,風聽雨是一如既往地無動于衷,他使勁兒地敲了敲對方腦門,面無表情地道:“紅蕖大人的慷慨相助,小的心領了,您還是請回吧。”
散紅蕖喊了一聲疼,惱羞道:“小兔崽子,何時輪到你敲我腦門了...”
就在兩人抱在一起糾纏不清時,忽聞“砰”的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循聲望去,門口站着的,是臉色發白,吐息紊亂的枯荷。
風聽雨一臉窘迫,連忙扯開了挂在脖子上的手,散紅蕖也不再是往常那死纏爛打的模樣,自覺地松開了風聽雨。
“枯荷...” 風聽雨一邊整理衣領,一邊迎到枯荷面前,慌張地道:“你怎麼來了。”
枯荷喘着氣,盯着風聽雨,眼裡有種迷茫的憤怒,那半張的嘴,良久沒說出一句話。望着這樣的枯荷,風聽雨手足無措,心亂如麻,不知如何開口。
這時,不良跌跌撞撞地撲了進來,焦急地道:“主人!十分抱歉...方才...方才我與枯荷大人說了幾句話,他忽然就失控了...”
風聽雨眉頭一皺,疑惑不已,道:“你與他說了什...”
沒等他說完,枯荷忽然打斷道:“他是誰?”
問出這句話後,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風聽雨錯愕地望着枯荷,聲音發顫地道:“你...說什麼?”
隻見枯荷擡起手,指着不良,又問了一遍:“他是誰?”
“他...” 風聽雨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道:“你怎麼會不記得...他是不良啊,這些年...他一直守在你身邊...”
散紅蕖也皺起了眉頭,上前道:“枯荷,他每天跟在你屁股後面,記憶再怎麼混亂,也不至于這都忘了吧?”
“他不是不良!” 枯荷忽然歇斯底裡地大喊了起來,“他不是!他不是!!!”
見對方如此無理取鬧,散紅蕖不悅地抱住雙臂,深吸了口氣後,她厲聲喝道:“柳枯荷!你鬧夠了沒?”
被爆喝所震懾,枯荷頓然住了嘴,揮動的手臂僵硬在了空中。
“我若是聽雨,哪會讓你這般撒潑?他都快被你折磨死了,你看不出來嗎?”
“可是..” 枯荷哽咽着,又繼續道:“他明明不是不良...”
散紅蕖吼了回去:“你隻會重複這句話麼?說清楚,理由為何,你為何認為他不是?”
枯荷一怔,默然半晌,視線逐漸失了焦。
“這個不良,他不喜歡我,所以...他是假的。”
說這番話時,枯荷垂着頭,神情恍然,似是在夢遊一般。
不良默默地躲到牆角,低聲在風聽雨腦海裡解釋道:“主人...您别誤會了,不論是重晚晴還是枯荷,我都始終如一地讨厭。”
風聽雨賠笑地對枯荷道:“...不良不喜歡你,是他不好,我讓他努力喜歡你,你别不開心了好不?”
不良翻了個白眼,暗道:“不可能。”
枯荷忽然抽泣了起來,一邊笑着,一邊流淚。
“嗯,我知道了,若是不喜歡我的,才是真不良,那喜歡我的,便不是不良。”
風聽雨的表情卻凝固了,他聽懂了枯荷的這番話。
“聽雨...” 枯荷擡頭望着風聽雨,眼神逐漸變得犀利,“重翊死後,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不良是誰?”
風聽雨往後倒了一步,臉色變得慘白,散紅蕖怔了片刻,神情也有了變化。
此刻的枯荷是清醒的,他脅迫似地朝風聽雨走近,仿佛得不到回答就不放對方走一樣。
“那個不良從來不開口說話,隻是默默地守着我,他身上總藏着我最愛的甜點,夜裡我不敢入睡,他為我做法除怨,徹夜守在床邊。家門遭變時,他寸步不離,鼓勵着我活下去。”
說到此處,枯荷側頭,冷冷地望着不良,道:“那個溫柔的不良,怎麼可能是你。”
不良一怔,求助般地望了一眼風聽雨,見自己主人一動不動,毫無反應,不良無措地往後退了些許,把半個身子都埋進了牆裡。
“風聽雨,說話。”
風聽雨絕望地擡起頭,對上枯荷的視線,輕聲道:“你知道自己是誰了?”
“也不能說知道。” 枯荷嘴角抽動,似笑非笑,“即便能感覺到那些記憶屬于自己,我也不能斷言那就是自己的不是麼,但不管怎樣,重翊之事,你必須現在告訴我。”
風聽雨坐落在地,輕聲道:“你既已猜到...還有何好問...”
“那個不良真的是他...” 枯荷痛苦地閉上眼,躊躇片刻,他流着淚道:“我還要知道,為何翊哥哥留在了重府,被反複折磨了八百年。”
“枯荷...!” 散紅蕖上前抓住枯荷,神情是少有的慌張,“此事不怪聽雨,你别再逼問他...”
“紅蕖...” 風聽雨輕聲打斷她,道:“所有的事,都怪我。”
他擡頭望着枯荷,露出蒼白的笑,緩緩地道:“...往後,你若想知道一切,追尋真相便是,我不會再阻你。你...自由了。”
說道此處,風聽雨胸口猛然一疼,他才意識到,真正的自由,他不曾給過,也不想給。
“對不起,你本來...就應該是自由的。”
枯荷低頭望着他,冷冷地笑了。
“感謝。”
語畢,他轉過身,再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