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善茶樓遙對廣州南方大廈,翠樹環繞,以風雅著稱。整座茶樓還保留着客家民樓古樸的樣式,形似五鳳樓,内裡共兩層,一層茶座,二層包廂。正對包廂還建了個戲台子,有時請名伶來演粵劇。
茶座低消一人一塊銀元,包廂十元,仍不乏有身份者趨之若鹜,前來消遣會朋友,往往座無虛席。
遂晚和梁雙進去時,戲台正開演《沈園題壁》,桃衣小生扮陸遊,開口唱道:“不斷腸也斷腸,見斷腸腸更斷。”情真意切,配上高胡凄迷的音色,當真如泣如訴,把一衆飲茶嗑瓜子的看客都聽癡了。
不待跑堂上來迎客,遂晚一眼就瞧見父親坐在一衆茶客當中,每四人圍坐一張方桌,桌上擺着四把青花大茶壺,四個茶杯,兩籃瓜子。
“阿爸。”她低聲喚人,從條凳之間穿過擠擠挨挨的茶客,跑堂跟在她身後想攔住她:“這位姑娘,裡面是喝茶的地方,别一個勁兒往裡闖啊!”
白老二不知是聽戲入迷還是這兩日逍遙過了頭,于人聲置若罔聞。他左手支頤,右手一下一下在桌沿輕敲,時不時停下來從籃裡捏出一粒瓜子,咬開嚼瓜子仁,随口把瓜子皮吐在腳邊地上,搖頭晃腦。
他以前可都是喝涼茶打散酒的,跑船掙得的辛苦錢如何狠得下心這般揮霍。
“阿爸,你怎麼在這裡喝茶聽戲?”遂晚擠到桌邊,“你兩日未返家,我和阿媽都很擔心你,你說,這幾日可是出了什麼事了?”
她猛然倒出一連串,白老二的下颏從手掌上掉下來,回頭怒瞪遂晚。盡管她已壓低聲音,一桌人仍都移目看向他們父女。
白老二嫌她攪散了自己的好興緻,揮手瞪眼讓她回去。
這時戲台上傳來一聲凄切的念白:“表妹!”茶座中的看客鼓掌喝彩,遂晚再說什麼更淹沒在唱詞和掌聲裡,白老二作馬耳東風。
跑堂的終于挪到遂晚身側,面帶愁容勸阻道:“姑娘,您稍坐,眼看這戲唱到最精彩的橋段不是?您要找人、要問話、要吵架,等戲唱完成嗎?别擾了我們茶樓客人的雅興,我們還開門做生意不是?”
遂晚隻得作罷,退到門口,和梁雙撿了個靠角隅的條凳邊坐下。梁雙瞧她悶悶不樂的,傷了心的樣子,偏開頭,仰頭看二樓戲台。
唐琬低垂水袖,濃豔的油彩覆面隻一雙丹鳳眼活靈活現。她對女子不感興趣,陸遊又是個粉面小生,雌雄莫辨。不過正對戲台的二樓包廂看上去寬敞考究,檐角各懸挂一隻銅铎,铎下四角系朱紅流蘇。
陸遊開始唱《钗頭鳳》,初時哀婉凄豔,後來物是人非,最後一句“莫、莫、莫”着實惹人惆怅。
好容易熬到詞曲告一段落,唐琬踮步離場,陸遊追而不及,折轉相背而去。苦命鴛鴦終離散,台下卻響起潮水般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