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猛然擡起頭,勁草一般,駭遂晚一跳。
月光于是從發頂散落了他半面,遂晚更是心跳驟停,呼吸都屏住。
——是盛堂。
即便他額發淩亂,臉上蹭上髒污,鼻梁上斜掠一道傷痕,不知遭到哪個惡徒施暴。可月光溫柔,他的五官浸沐其中還如初見時清朗。
他口中緊塞布團,不能發聲,手背在身後。桃花沉潭底,好看的桃花眼在暗昧裡也能将她溺斃。
他瞳仁中有清晰的渴求,堅執的,在無盡長夜如墨玉。
四目相對卻也如一記重錘狠敲在遂晚心上,踟蹰的心砸下,悸顫難免,疼痛錐心。
她和他隻隔着三尺距離,在這間破屋裡,她沒想到會見到他。
這一生,她沒妄想過還會再遇見他。
遂晚沖上前去拔掉堵在他嘴裡的布團,手指發顫,幾乎不聽使喚,她彎身,手探到他身後,摸索着,終于觸到束縛他雙腕的粗粝麻繩。
她慌張四顧,晦暗的房間什麼都看不清,找不到趁手的器具拿來借用。
“别慌,”身前的男子突然低聲說,“我襯衫口袋裡,有眼鏡。”
遂晚收回手,驚覺方才一心為探尋他身後桎梏雙手的繩索,沒注意彎身近乎與他貼面。甫移開時聽見他說:“你怎麼哭了?我這副樣子很可怕?”
一顆淚珠在灰蒙蒙月光下、在兩人面前墜落,遂晚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然清淚滿面。
她無暇拭淚,伸手探進盛堂胸前的襯衫口袋,裡面果然豎插着一副眼鏡,她知道,就是他會戴着讀報紙的那一副。
她把眼鏡取出來,鏡片已經碎裂,左邊鏡片外角缺損一塊,與金絲鏡架露出一個豁口。
可想而知,他前胸遭到過重擊,流氓下手沒輕重,隻分活人死人,他身上一定帶着傷。
他又是為何惹上闌社的煞神?
此間情形不容她多想,她使勁從豁口處摳下鏡片,玻璃尖銳,指腹一陣微痛,再摳/取時多了些黏膩的液體。
鏡片拆卸下來,遂晩馬上拿鏡片去割盛堂手腕上的麻繩,麻繩粗硬,她隻能來回用玻璃邊緣不管不顧地劃割。指間黏膩溫熱的液體越流越多,玻璃鏡片快要抓捏不住,麻繩反複劃割的地方終于有松散的迹象,盛堂低聲說:“可以了。”
遂晩停手,盛堂雙手朝反方向用力,掙開了麻繩。
遂晩舒一口氣,後背已經被汗浸透。
她見盛堂利索地從重重麻繩中抽回手,取過她手裡的鏡片,三兩下,割斷雙腳上的捆綁,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