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色改不掉痞氣,加之他好勁的裝扮,頸側兇戾刺青,引小姐們異樣眼光。獵奇與探究一并集中在遂晚身上,她已能聽見周遭同學們竊竊私議。
竟是肖徹。
“你來學校幹什麼?”走到他身邊,她低聲問。
“接你,我不能來?”他聲色如常,更易讓人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說完還要動手拉她,被遂晚一道寒凜的目光制止住。
她和他朝僻靜行道處走,避開人群,“有什麼事?”她問,“我正要去書局交稿,領到稿費就打算寄給你。”
“白遂晚。”這回肖徹單手拉住她手臂,他的力道出奇的大,一并遏止了她的步伐。手臂被箍得生疼,肖徹像抓雞仔一樣把她撥過來。
“說話什麼意思,打發乞丐呢,小爺需要你賺錢養?上了個新式學堂,喝了幾瓶洋墨水,跟我拿款兒,在那些開汽車的上流人士面前,想裝不認識哥哥?”
“你和我在社團入契,這總是抹不去的過往。”
是,那段黑暗的、命運施加給她的暴行,即便她已從中脫身,荼毒仍如蛆附骨。
遂晚掙開他,“阿發,你有話便說,莫要當街和我糾纏。”
“你是翅膀硬了?”肖徹不怒反笑,她的堅執讓他想到嚴冬屋椽上倒挂的冰棱,明明尖利一敲就碎,卻要滴水凝冰不斷生出尖刺。
正如她身後就是青石牆,他更進一步便能将她逼到無路可退,但他不想那麼做,明知她會不顧一切反抗,他不想和她兩敗俱傷。
“闌社兄弟過得很不好。”他手叉腰,突然一拳砸在行道樹幹上。遂晚漠然看他。
“看見沒有,路對面那家五金店,洪社下轄的鋪子,他們新聘用的活計是之前闌社的社員。”
“白日裡其他活計像驅使牲口一樣命令他無休無止搬運重物,夜裡圍毆虐打,已經用金件弄瞎了他左眼。老闆卻說他簽的是終身契,不肯放他另謀生路。”
肖徹滿腔憤懑,“這種腌臜事并不鮮見,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都有闌社解散後失去組織被其他社團霸淩報複的兄弟。從前闌社同生死的,哪個不是鐵骨铮铮的硬漢,現在竟淪落到卑躬屈膝任人宰割的地步!”
“于心何忍!”
遂晚說:“你不是救世主,這些不全是你的過錯。多年以後,洪社也會衰亡,也許再過一個世紀,眼下這些猖獗的社團此消彼長,終将不複存在。”
她的聲音很平靜:“阿發,走正道。”
*
康平書局的文牍夥計宋生已經和遂晚熟識,得知她就讀中西女校,再查閱她遞交的書稿時不禁有些不理解,對她本人則是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中西女校不都是廣州實力雄厚的家庭把千金送去受貴族教育,往後在上流社會如魚得水嗎?這樣打出生起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也需要抄寫書稿以賺取微薄薪水?
他還記得初見遂晚她隻是個清瘦小女,白衫素淨,真是不顯山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