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垂眸跟上他，錯他半步，就那般小心翼翼不即不離地跟着他。他偶爾略略回顧，她在身後安靜婉順地似一頭幼鹿。

他隻能遷就她把燈提得稍靠後些。

下樓梯的時候，拖拽在參差階梯上的、他影子旁模糊的瘦影忽然一晃，他下意識就用空着的那隻手反手握住身後人。當先感受到細弱的小手出奇冰涼，其次才有幾分少女葇荑的柔軟。

他皺了眉，便沒有放開那隻手，而是整個手掌包覆上去，暖着她。

遂晚很快站穩了，她的腳太冷，踩在冷硬石階上知覺不敏才會差點崴腳。盛堂握着她遲遲沒有放手的意思，她不掙不是，掙也不是，隻能由着他。

暖意漸漸從掌心蔓延，到她心底，她忽而就覺得沒那麼冷了，卻連一句“謝謝”也難于啟齒，不知道在刻意什麼。臉頰像栖了兩朵火燒雲，直燒到耳根，幸而夜色濃郁，不易為人察覺。

盛堂牽着她，她便不好落在他身後，害他費力。兩人比肩而行，共用一盞燈照路，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重新合在一處，一高一矮卻不分彼此。

他們自當都看見了，卻誰都裝作沒看見，無人點破一路靜默，心中卻似早已對白了千言萬語。

到了實驗室，李徊乍見遂晚，忍不住驚訝：“羅浮，這竟是你的同學嗎？居然是位如此年輕文質的……小女士？”

盛堂被一聲“小女士”險些逗笑，迅速給兩邊做介紹。遂晚早在報紙上見過李徊的相片，初印象是清癯，而他本人更加幹瘦，目光清炯，虛懷若谷的氣質是黑白相片描摹不出的。

盛堂帶遂晚到實驗室靠窗一張簡陋的木桌前，桌上疊放着十餘份資料，有書籍内折頁，有剪報，都是盛堂浏覽過标題後摘選出來的。此時需要和李徊詳細了解文章内容，就請遂晚幫忙做大緻翻譯，以節約時間。

遂晚很樂意幫忙，她在桌前坐下，見桌角亮着一盞銅制綠罩台燈，美國牌子，漂亮的黃銅支架與底座，一粒精巧的開關紐子，不是拉繩，搭配祖母綠玻璃燈罩。

她在報紙上看過這種台燈，燈罩裡安裝的是個燈泡。她猜這一定是盛堂從自己家拿來的，中西女校校長辦公室都沒用上這樣洋派的燈具。

她先将所有資料通讀一遍，個别生僻或拿不準的詞彙翻了下詞典，然後根據腦中形成的文章脈絡把關注點相近的文章歸為一個專題，有條理地撿每篇文章的論述重點加以概括，不到一個鐘便做完了所有工作，交給盛堂和李徊。

李徊很快看到關心的文獻，接過稿紙時頗感意外她用這樣簡潔高效的方式。

讀着讀着目露贊許，因她譯得十分準确專業，讀來流暢凝練，非但如此，她能迅速對文章歸類，足以體現她對礦冶學了解匪淺。門外漢初次接觸工學，少有不被艱深的理論、複雜的實驗方法弄得暈頭轉向的。

他根據遂晚的譯稿鎖定了兩篇要重點考察的文章，極大提高了科研效率。他慣是吝惜稱贊人的，此時仍禁不住對盛堂說：“羅浮，你從哪找來這樣一位得力臂助？”

盛堂抿唇一笑，“老師既然如此愛才，不如趁此把遂晚納入麾下，也做您的助理，正好我師兄妹二人還能相互砥砺彼此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