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顔剛從昏迷中醒來,便被鼻腔中充斥着的腐爛味與腥臭味熏得差點再次昏死過去。
她緩緩睜開眼,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四周感覺不到半點氣流流動,身體上方沉悶的空氣裡混着些潮濕與陰冷之意,此刻就好似被人無端地系上了些什麼重物,沉沉地在往她面上壓。她整個人如墜入冰窖,沒在黑暗中,心中不禁駭然,死死地睜着雙眼,心道:“這裡難不成就是陰曹地府了嗎?”
姜顔緩緩往左側扭了一下頭,面前原本稍稍有些凝住的空氣像是被一下攪開了,就像是有人将一根棍子伸進了一口井裡,将井水攪拌了一下,上下左右有了一個新的融合。
她立刻被攪動過的沖天的腐爛之氣逼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擡起沒什麼知覺的手去捂住口鼻。不料這手剛一碰到臉,鼻腔中的腐爛之氣竟然莫名地加劇了,臉上也被沾上了一些黏糊糊濕潤潤的不明玩意兒。
姜顔吸氣入肺,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朝身體一側翻去,哕的一聲便吐了出來。
就在此時,黑暗之中,應聲而動,忽然爆發出了一陣詭異且絢麗的光亮。
那光是磷火,有光無焰,緩緩漂浮于上下,四周。
它們在巨大的黑幕之中發着森森幽光,或綠,或藍,或紅,宛如萬千條翺翔在深海裡的遊魚兒,又似跌落人間的星河,魅惑至極,壯美至際。此般奇景,激動人心卻又讓人無法言喻。
磷火是從死人身上而來,因此又名幽靈之光。這些浮空的幽靈之光此時就好似一個個瑰麗的夢,照亮了姜顔身處的深淵,她呼救稍稍有些凝固了,擡頭怔怔望着那漫天的磷光,眼裡映着光亮,恍神了好一陣。
低下頭她才發現,此刻她正坐在一座由無數屍骨堆積而成的高高的屍山之巅,身下幾十丈處有白骨森森,手下按着的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男性屍體。她方才手上沾的玩意兒便是這具屍體上某一處發爛的腐肉。
姜顔心中不由地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本是驚懼交加。别過臉,卻忍不住又是哕的一聲,吐了。
待她終于一骨碌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幹淨了,她才直起身,把手往身下那些屍體所穿的衣服上擦了擦。
這些還未完全腐爛的屍體裡有男屍也有女屍,身上的衣服也不一樣,其中以申氏那種一眼就能辨認出來的绯色家服居多。
姜顔猜想鬼王暗室裡的這個深淵應該是申氏用來隐藏自己罪行的地方。從申氏被發現用活人練蠱,到現在已有百來年,底下這些應該都是被他家的人或是柳氏的人從外面抓來或是送來練蠱,最後不幸死掉的散修們。
看這屍山積得這麼高,怕是在與柳氏勾結之前,申氏就已經将這裡當作了一個墓坑。
鬼王在四處收集死人魂魄,收回來降伏好了,能用的便用。無法降伏的,比如那些兇煞邪祟,不肯任人操縱還想操縱人的,最後多半也是被他扔到了這下面。
先前姜顔站上方觀察時,便未發現這底下的玄機,那是因為鬼王在上面設了一個厲害的法陣。專門用來對付那些被他扔下來卻又意圖逃竄的兇煞邪神,以及鎮壓下面這些無辜死去的散修的魂魄。
鬼王這人修為雖不高,可腦袋裡裝的理論知識卻無人能及。他若是把陣法圖紙給了修為高的,讓修為高的人來幫忙布陣,那這陣法的威力自是不可小觑。
那日姜顔在暗室裡發現的那縷殘魂,便是深淵底某個不安分的魂魄想強行沖破上面的法陣,結果被法陣傷得隻剩下那點殘魂。好在這法陣隻對死人,對姜顔這種活人沒有任何傷害。
姜顔原本以為跳下來後自己必死無疑,沒想竟然被這些屍體給救了。若沒有這高高的屍山給她當墊背,為她削去了大半墜地時的沖擊力,隻怕她早已粉身碎骨,腦漿四濺了。
想到這裡,姜顔打算起身對身下的這些屍體拜一拜。這一動,她便發現她的左腿折了,拉起裙擺一查,隻見左小腿腫得跟個棒槌似的,大面積的又青又紅。
姜顔摸不清她在這堆死人身上躺了多久,此處找不到可以用來接骨的東西,她隻能慢慢地下到最底下去。又因為腿腳不便,她整個人基本上是踩着屍體往下走幾步,沒站穩便滾一段,再往下走幾步,又沒站穩,再滾一段。
半個時辰之後,她終于滾到了地面。
她坐在一堆白骨前,伸手理了理滾到毛躁的頭發,滾到淩亂的衣衫。随後伸出雙手扶着那隻折了腿,咬牙用力一扭,伴随着一聲慘叫,她左腿上的關節處發出了一聲骨頭歸位的聲響。
姜顔仰着頭,閉着眼,待這滅頂的痛感盡數消散後,臉頰已經濕了一大片。她從身下撕下幾根布條,又從旁邊撿了幾根白骨在左腿上固定住,纏上布條用力打結,便打邊道:“對不起了,這位前輩,借你的骨頭一用,用完我就給你送回來。”她不知道她腿上捆的是誰的骨頭,但她覺得這人都已經成這樣了,年紀一定比她大,喚他前輩準沒錯。
深淵的底部寬敞異常,姜顔身邊的那座屍山所占的地方不小,可跟整個地底一對比,它就顯得有些小了。借着磷火的光,姜顔擡頭打量了一下四周,上方高不見頂,四周有數根石柱拔地而起,連接着上方某處看不到的穹頂。
若是底下沒有其他出口,想要從上面出去,隻怕會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