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案上的瓜果卷軸已經撤下,擺上了提前做好的幾道時令鮮蔬,船娘讓幫廚又将酒蒸鲈魚和鲈魚粥先端了上來,然後才打開船艙的活水艙,取鲥魚做起魚脍來。
沈甯知道鲥魚脍是生食,去年因自己從未吃過生食而不敢入口,所有人都以為是自己落水後口味變了。
這一年她看了很多雜書,其中就有講到鲥魚之鮮美,這才讓她蠢蠢欲動起來。
沈甯一邊喝着鲈魚粥,一邊看着船娘将魚處理好,又刀工利落的将鲥魚連鱗薄切成片,每片薄如蟬翼。
她記得雜書上有寫,鲥魚之鮮在于鱗,鱗下脂肪極豐,鱗在,鮮味才不會迅速流失【2】。
她想象不出鲥魚之鮮,今日終于有機會可以大飽口福。
她這般想着,其他幾人也說起話來。
“二哥和三弟對今年的武科考試可有把握?”
江煜安一邊問着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松江三白,隔着江語珊朝沈問、沈慎舉杯示意,自顧飲下。
沈問也自顧自倒了一杯飲下,大喇喇回道:“區區一個武科,我還不放在眼裡。”
話落就挨了大哥沈學一瞪:“不可驕矜自傲,當心自滿傾覆!你應學學三弟,穩重持正。”
沈問敷衍的說着“知道了,知道了”,自顧自又倒了一杯酒飲下。
沈家四兄弟,沈學和沈明習文,大哥沈學三年前過了鄉試,沒急着參加會試,四哥沈明前幾日剛參加了院試,還未發榜。
二人都在青山書院讀書。
沈問和沈慎習武,二人相差兩歲,于去年過了武童試,現在都已入了臨州武學。
沈家四兄弟,除了四哥沈明,如今二哥沈問、三哥沈慎都是武秀才,可以參加鄉試了,大哥沈學已經是舉人,等着參加明年會試。
沈明即便這次過了院試,也打算三年後再參加鄉試。
江煜安又微笑着看向沈慎,沈慎硬邦邦道:“我和二哥一樣。”
話音一落,沈學被剛入口的魚粥嗆到,轉身掩面咳嗽起來。
沈問、沈明大笑,江煜安輕笑着給沈學倒了盞茶,讓他順順。
江語珊撇了撇嘴白了沈問一眼。
沈甯則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沈甯落水後就行事淡然起來,就連笑也是淡淡一笑,更沒像原身一樣恣意縱情地大笑過。
此刻側頭看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的三哥,正泰然自若的吃着蒸魚,仿佛剛剛自己并未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她眉眼彎彎地轉回了頭,又看向喝茶順氣的大哥,更覺得好笑了。
她又無聲地彎了彎唇角準備收回目光,卻對上了眉目舒朗的江煜安,正看着她笑,笑容如夏日暖風,醉人心魄。
她無法無視這樣的笑,帶着一絲歉疚加深了唇角的弧度,繼而垂眸飲茶。
她還沒想好,如何替原身對待這份真情。
衆人笑聲漸落,船娘也将鲥魚處理好了。
五大盤擺成了牡丹狀的鲥魚脍呈了上來。
自從她看了雜書上說的魚脍,便也沒那般排斥生食了,今年也想嘗嘗被時下贊不絕口的鲥魚脍是何滋味,因此在見到鲥魚脍呈上來時,竟有些迫不及待。
她正準備起箸,一隻青瓷淺盤就從斜對面遞了過來,盤中盛着幾片燙的微卷的鲥魚脍。
她順着青瓷淺盤擡起頭,看到了江煜安滿含笑意的眼。
沈甯:……
她眼眸掃過放在她和大哥之間的魚脍,繼而淺笑着接過青瓷盤,心情複雜地道謝後夾起一片,蘸上芥辣橙醋,送入口中。
坐在離她們有兩個人距離的沈問見此,挑了挑眉,起身向江煜安走來:“煜安你自去吃,我來為五妹妹燙鲥魚。”
說着就要将江煜安面前的魚魫爐端到自己面前,也不顧下面炭室的灼熱。
江煜安輕而易舉地擋掉沈問伸過來的手,笑道:“二哥可知如何燙這鲥魚脍?”
沈問:“如何燙?熟了不就行了?”
江煜安笑着又夾了一箸鲥魚脍,邊燙邊解說:“這燙鲥魚脍首先要掌握好火候,火不可強三分亦不可弱兩分,鲥魚過水兩起兩落,以鲥魚将将沒入水面為佳,起凝而出。”
話落,兩起兩落的鲥魚脍又送到了沈甯面前的青瓷淺盤中。
沈問見江煜安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的确不是自己這個粗人做得來的,哼了哼回到自己的座位,沒再去搶。
許久沒說話的江語珊側頭刺道:“你不顧着我,卻顧着一個早把你忘了的外人!真不知誰才是你妹妹!”
與此同時,沈甯也開了口:“煜安哥哥……”
她隻喊了聲“煜安哥哥”,所有人齊齊将目光望向了她,目光中有震驚、有驚喜,還有期待。
沈甯本想讓江煜安自去吃,不用管她,而現在,在這些目光中又開不了口了。
沈問就是驚喜的那個:“五妹妹,你記起來了?”
沈甯這兩年從未再和原身一樣,喊過“煜安哥哥”,家人問起,她隻說還喊不出口,搪塞說着可能什麼時候記起了舊事,才能順利地喊出來。
坐在這裡的,都知道她說過這話,現在她喊了一聲“煜安哥哥”,自是讓人有了不同的期待。
同時,所有人都以為她又要為江煜安打抱不平了。
沈甯也想到了此處,頓了頓,心下歉疚地開口:“我沒想起來,我隻是想讓煜安哥哥不必再顧着我,他一口都還沒吃……”
幾人聽見沈甯如此說,有人松了口氣,有人發出歎息,有人神情落寞轉瞬恢複如常又再漾起笑意。
江煜安道:“無妨,五妹妹隻管吃就好,為你燙魚脍并不耽誤我吃東西。”
沈甯無法拒絕他的好意,悄悄看了一眼大盤中已然散落的牡丹鲥魚脍,心下輕輕歎息,這口福這次是享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