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又嗤笑道:“女子就是女子,連這個都不知道。”
沈甯并未理會,繼續問:“什麼樣才算天下興盛太平?”
曹謹有些不耐煩:“自然是百姓富足安樂……你有完沒完?”
沈甯輕笑,她來此聽學,一來是父親母親已經同宋家說好反悔不得,二來自己也想見見當朝大儒的風采,其他的時候裝鹌鹑就好。
然這位曹首輔家的公子一上來就對算學嗤之以鼻還帶嘲諷之意,這讓她想起公司剛成立數據組時,其中一位大區經理就說了差不多的話:數據崗又算不得重要崗位,成立這個有什麼用?
她記得當時她的上級沒有任何辯駁,而是在後來為大區提供數據分析時,給這個大區的數據最為簡略,簡略到僅有幾個數字。
别的區都知道什麼産品在自己區利潤最高,什麼時間點用什麼價格才會利潤最大化,而這位大區經理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她還記得這位上級說過,公司固然有核心部門核心崗,但非核心崗也有他存在的意義,隻不過在公司的不同階段重要性不同罷了,沒有必要捧踩貶低。
沈甯收回思緒,道:“我自是不懂得何為治世之道,我卻知道百姓富足就是要手裡有銀子,要想有銀子自然就得去賺銀子,商戶經商可得銀,工匠百工技藝可得銀,農戶耕種收成好可得銀,士……”
她沒再說,又是輕笑了一聲。
韓先生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隻聽沈甯繼續道:“就說各位住的宅子,難道不是工匠算出需物料多少、尺寸幾何才可建土動工?再說農事,何時種粟、何時種稻、何時種瓜、何時種豆不參考曆法嗎?經商算不算得正經之道暫且不論,事農研工呢?如果這算不得正經之道,那士大夫們所穿絲帛、所吃粟菜、所住房宅都算不得正經之物,如此為何不棄了?赤條來去方為正經。”
沈甯的話一落,李嚴“噗嗤”笑出了聲,其他人也肩膀聳動,坐在他前面的那人趁此還微微側頭,看向了她這邊,更确切地說,是看向了和她并排而坐的宋令窈。
方義,刑部郎中之子,其父方覺是宋叔叔的至交好友。
她記得父親說過,窈姐姐合該定親了,想來應當是他?
曹謹臉色此刻青紅交加,羞怒道:“不成體統!有辱斯文!你一個姑娘家,怎可說出赤……這等有傷風化的言論!”
沈甯腦中的八卦驟然被打斷,回神後依舊未理會曹謹,繼續開口:“學問本不應分為正經不正經,不過是此時此刻,當用不當用罷了。”
同公司崗位一樣,不同階段重要性不同罷了。
韓先生颔首,又笑眯眯看向曹謹:“你可再辯?”
曹謹胸口起伏,嘴唇動了動,重重“哼”了一聲不再說活。
韓先生似是不太滿意,又問了問其他人,無一開口,便朝着外面叫了聲“懷川”。
很快,一個身形挺拔臉色黢黑,身穿墨色夏袍的人進來了,正是剛剛韓先生戳魚時在旁邊陪着的男人。
這人一進來,所有人都噤了聲,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臉。
沈甯掃了一眼,總覺得他的臉隐隐覺得有些熟悉,一時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是我的關門弟子,懷川。”韓先生道。
李嚴笑聲道:“先生,您弟子的臉……”
韓先生興緻勃勃道:“剛剛在水池旁,我和他打賭,誰輸了就要在臉上畫一尾黑魚。”
幾人再次齊齊望向這人,盯着他的臉看起來。
果真,黢黑的臉上隐隐約約能看出一尾魚的形狀,隻不過魚是倒着的,魚頭附于下巴,魚尾展于額頭,再細細一瞧,下巴上還有一顆墨點,本以為是顆痣,現在想來,應當是魚眼。
幾人:……
不用猜,二人打賭一定與池中錦鯉有關。
果不其然,還沒人問呢,韓先生就得意洋洋自己說了起來:“他非說那尾黑錦鯉死了,我就和他打賭這尾魚沒死,嘿嘿,我一戳那尾魚,它就遊走了,呵呵呵……”
幾人:……
韓先生笑夠了,輕咳了兩聲:“懷川呐,就由你來替曹小公子駁一駁沈家丫頭吧。”
幾人又齊齊看向他,這個叫懷川的男人将目光落在沈甯身上一瞬就離開了,向韓先生拱手道:“懷川不想赤條來去,故,駁無可駁。”
他的話一落,松濤齋裡的人大笑出聲,就連臉色青紅的曹謹也笑了起來,除了沈甯。
他們大笑并非因其言論,而是他嘴一張,臉上那條隐現的黑魚就多了道魚鰓,以怪異地方式開合呼吸。
沈甯沒笑,還震驚在了當場。
這聲音……竟然是楚王殿下!
韓先生瞪了趙瀾一眼,把他趕了出去,也沒再說入學考試的事情,便講起學來。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好在下午不用再來聽學。
沈甯将書箱收拾好交與冬竹,剛要走就見宋令窈等在旁側:“甯兒妹妹,你好生厲害,竟說的首輔家的公子都無法辯駁。”
沈甯笑道:“我知道的也就這些,剛好都用上了。”
宋令窈晚上了她的胳膊:“你就别自謙了,像我就和曹家公子一樣,隻知道算學能用來算賬,今日才知道,修屋建宅、從事農桑都要用到算學。”
沈甯:“我說的那些,你、認同?”
宋令窈點頭:“不說算學在那些大事上的用處,就單單說咱們女子,女子掌家哪個不需要看賬算賬?他說算學不是正經學問和說咱們女子不做正經事有何分别?”
二人說着話就出了松濤齋,分别前她問宋令窈:“韓先生的關門弟子也經常過來?”
宋令窈搖了搖頭:“韓先生一直說自己有位不成器的關門弟子,今日是第一次見呢。”
說到此處宋令窈突然又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韓先生就如老頑童一般,沒想到他的弟子也同他一樣!”
沈甯神色複雜,她印象裡的楚王殿下……除了看起來清冷話少,卻也是運籌帷幄之人,怎的現在……也有不正經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