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二人都愣在原地,誰都沒再說話。
林清月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炸開,頭暈目眩,她洩了氣一樣低下腦袋,被他扶住,她聽見他問:“你怎麼了?”
“……”林清月緩緩擡頭,“你、都、記、得。”
顧尋風猶豫着點頭,但立馬又搖頭。
林清月深吸口氣,指着他剛要說些什麼,被他抓住手指按下去。
“我的意思是,現在記得了。”
難怪……
林清月抽出自己的手,“難怪你後來又說不與我和離。你是何時記起的?”
顧尋風沒有隐瞞,笑笑說:“山洞裡的時候,你親了我。”
“我沒有——”那是咬啊!
她正紅着臉要反駁,顧尋風卻忽然眉頭皺了皺要倒下去。
林清月一怔,趕忙起身過去。
“顧尋風……”她扶了一下,挪過去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随後喊了羅知之,找了藥瓶打開。
她歎口氣:“你真是的,不許故意裝可憐。”
“疼的。”顧尋風擡眸望着她說。
林清月正在給他裂開的傷口抹藥,聽了故意力道加重:“你不是什麼都不怕?”
顧尋風卻不讓她好好上藥,伸手将她腰身抱住,頭埋在他肩頸,說:“我會怕的,怕你一直生我的氣。”
林清月反問:“那還不聽我的話,一直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
顧尋風一怔,随後搖頭,再搖頭,聲音有些啞:“不是,不是這個。”
林清月疑惑:“什麼?”
牢中忽然安靜了下來,她隻能聽見他有些紊亂的喘息聲,似乎傷口真的很疼,疼得他身體都有些發顫。
“……好了,你起來,我先給你抹點藥……”
她把顧尋風扶起來,望着他,卻是一愣。她愣了一會,擡手,手指尖碰到他臉頰,抹去他的眼淚,有些手足無措,“那麼疼嗎?”
默了半晌,他說:“原先,我以為你是因為我忘了你,所以生氣,但後來我才發現,你也不記得我。”語氣十分笃定,還有些哭腔沒散去。
林清月腦子有些亂,一時不知該怎麼作答,說了句“不是”,然後不停去擦他往下掉的眼淚。
他望着她,眼淚落了許久,而後卻是抓住她的手,輕輕笑了笑,說:“其實……都不重要了,就算我還能活下去,也應該活不了多久的,你若是要回家去,那還是……忘了我好些。”
林清月慌忙搖搖頭:“我、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的,你不是也記起我了嗎?”
顧尋風抓着她的手,垂了下眼睫,一滴眼淚掉了下去,滴落在地上。他不敢看她,聲音哭得沙啞。
“林姑娘,這次成功了的話,便是最後一次。”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來的,但我大概隻是你的一個過客罷了,你是否真心喜歡過我,我都不在意。”
“我的生命太漫長了,到最後,能一直陪我到最後的,隻有你而已。”
“所以我真的不想在死去之前失去你,不想和離,哪怕你的話也都是真的,你真的不那麼喜歡我……”
他哭着對她說:“原諒我好嗎?”
“……顧尋風,在恢複記憶之前,你有喜歡過我嗎?”林清月斟酌着問。
顧尋風沒有絲毫猶豫:“喜歡。”
他仍是不敢看她,臉上還挂着淚,聲音卻帶着笑,仿佛是在回味那些從前。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喜歡,可我覺得我這樣不太好,我隻是因為你漂亮,所以喜歡你,我不認同這樣感覺,所以……”
話說一半,林清月捧起他的臉,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說:“你喜歡我,才覺得我漂亮,況且,我也是因為你好看所以才跟你成婚。”
顧尋風怔了怔,“……隻是因為我好看?”
林清月坦蕩蕩:“是。”
繼而又說:“但後來不是,現在也不是。”
林清月緊緊盯着他,輕輕咬唇,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去掰正他的臉,指腹抹去他最後一滴淚,認真說:“我會為你尋一條生路出來。”
顧尋風一呆,嘴唇翁動了一下,但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一直覺得他是必死的,他沒想過自己能活。
若顧家必須死一個,他隻能接受是他自己。
但見面前的人湊上前,在他幹澀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又向上尋去,吻掉了他睫毛上的淚珠。
輕輕對他說:“等我。”
……
大将軍有意謀反的事傳得很快,幾日裡,這件事幾乎連姜國都知道了。
齊鋒眠再次看見林清月,是在将軍行刑的前一天。
逛街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被一個女人綁進了小巷子裡。
“我、不、知、道。”
齊鋒眠望着面前笑嘻嘻的面孔,不由得怒從心中來,語氣并不好:“你要救他,關我什麼事?”
他冷呵:“他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幫你救他?可笑。”
林清月:“齊都尉,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我很欣賞你,但你也清楚啊,我壓根沒回應過你的感情,都是你一廂情……”
齊鋒眠打斷:“總之我才不會幫忙。”
“誰說我是要你幫忙?”
“那你剛剛問我明日押送路線還有皇帝的安排做什麼?”
林清月裝模作樣點頭:“那确實是需要你的幫忙。”
齊鋒眠:“……雖然我人在皇宮,但我畢竟是别國的人,這些事我怎麼知道。”
林清月撇嘴:“他們都要害死我夫君了,我怎麼信任他們,倒不如問問你,讓你幫我打聽到這些信息呢。”
“……”齊鋒眠翻了個白眼,偏過頭去,“我在你這兒就隻有‘利用’這一個作用了是麼?”
林清月笑:“那也是有作用不是嗎?你不滿意啊。”
齊鋒眠深吸口氣。
話沒說出來,被林清月一句話打回去:“齊都尉放心,就這一次,往後,我便消失,也不會礙你的眼。”
齊鋒眠嗤笑:“可笑,說得好像我想見到你似的。”
“孟将軍說是你想來的。”林清月把短劍貼近他脖子。
齊鋒眠咬牙:“我沒說那種話——我來這裡,就是為了瀛洲那點事,與你們皇帝談談而已。”
林清月莞爾:“那太好了,幫幫我吧。”她動動手裡的短劍,在他脖子那兒比劃着。
齊鋒眠:“……”不要臉的女人。
見他不說話,林清月歎息,短劍下移,隔開了他身上的麻繩。
“算了,我知道你恨我,隻是現在我沒什麼人可以信,我其實也還挺信你的,既然你不肯也沒辦法了,我自己去皇宮探探吧。”
齊鋒眠有些疑惑,擡眸看了眼她,又看看自己周身已經落在地上的麻繩,“……那是皇宮,哪是你能随便探的。”
林清月:“有什麼辦法,我唯一的信任的人,唯一的朋友也不幫我。”
她起身招呼同伴去商量進皇宮打探的計劃,把齊鋒眠丢在了一邊沒再管。
剛攤開圖紙想畫畫皇宮的分布,身後,齊鋒眠忽然說話了。
“午時行刑。”
林清月停筆,沒有回頭。
齊鋒眠頓了頓,繼續道:“囚車會從北大街往南走,刑場就在南面。”
林清月這才回身問:“皇帝呢。”
齊鋒眠:“你們,是想殺你們的皇帝吧?”
林清月不置可否:“怎麼,這也歸使臣管?”
齊鋒眠輕笑:“那倒不是。隻是顧家那位大哥連續幾天勸皇帝親自督刑,這麼明顯,皇帝怎麼可能會同意。”
“那你覺得,我有沒有聯系過顧連雨呢?”林清月笑問。
齊鋒眠:“……那就說得通了。”
他靠在牆邊,眼眸垂了垂,語氣松散:“讓皇帝去督刑,方法有很多,但這麼明顯的辦法,不該是一個混迹官場多年的聰明人能想到的,除非,你們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讓皇帝督刑。”
“你錯了。”林清月笑笑,“一開始,還的确是讓皇帝去督刑,隻是最後我沒那麼選擇。”
齊鋒眠定定看着她。
見她笑靥如花,她的話語忽然溫柔了些許:“我隻是想救他而已。”
救他,順便完成自己的任務。
齊鋒眠覺得,她笑得很好看。
但,又覺得很刺眼。
這樣的笑容不屬于他,從一開始就不屬于。
可他偏偏迷戀。
偏偏想占為己有。
把她的一切,不管是笑容,還是脆弱,都獨占,如若不行,囚在身邊也未嘗不可——
他曾經這樣想過。
“……罷了。”
可現在捏着那塊暖玉,他隻覺得這樣的想法幼稚。
“清月姑娘,想救他,要他好好活着,那必然不可能叫他再背負弑君的惡名,我知道。”齊鋒眠把玉放回腰間,釋然笑了笑,“明日,我在宮門等你。”
“等不到呢?”
“那便等不到,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謝謝。”林清月看着他,眼眸忽閃,“你……猜得很對,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想幫我。”
齊鋒眠隻是轉身走出去,沒有回話。
翌日,林清月很早就醒來,跟同伴一起蹲守在皇宮附近。
跟齊鋒眠說的一樣,囚車從北大街開始往南行進,将顧尋風送往刑場。
林清月便就在路上等着,聽着人們的紛紛議論。
囚車沿着路線一路前行,顧尋風靜靜坐在裡面,身上戴着重重的鎖鍊,他眼眸閉着,平日裡飛揚的長發此時隻是趴在他肩頭,鋪在腐朽的囚車内。
陽光照進去,他才微微睜開眼,換了一下姿勢,鎖鍊的聲音極為明顯。
周圍的士兵一下就看過去,被他橫了一眼。
有士兵敲了下那囚着人的籠子,厲聲說:“安靜點。”
顧尋風沒給他一眼,轉頭看了看周圍。
已經快到刑場了。
他擡頭望了眼太陽,被刺得眯了眯眼。
很暖和,就像第一次看見她時那樣,分明刺得眼睛都睜不開,但仍是想去看,甚至想觸摸。
盡管那隻會灼得他渾身傷痛。
百世輪回裡,這便是他最大的願望,也是最奢侈的幻想。
“行刑時間到了。”
刑場上坐着的官員同尋常行刑一樣甩下一個牌子,看着場上被壓下的人,揚聲道:“行刑——”
劊子手擡起大刀。
日光在刀面上折射,照入他眸中,他被激得閉了下眼。
“……”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