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年是出來讀過書見過世面的,但是李大剛不是,在他的眼裡世界上最好的車就是寶馬,他也不知道外面收稻子已經大規模用上了機器,開始全自動化生産,而他那兩台在村裡引以為傲的收割機已經過時了。
季止本來看着外面緩緩移動的景色發呆,冷不丁被Q一下,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含糊應了一聲:“嗯。”
井裡的青蛙就以為看得到全部的天,季止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起來那麼一句話。
這一下助長了村長的傾訴欲望:“我知道你哄我,我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高樓大廈,大廣場,我送我兒子讀書的時候差點被大街上的汽車撞到,都是車,那人對我呼來喝去的,說我不懂交通規則,我懂啊!紅燈行綠燈停!這誰不懂!
“還是大城市發展的好啊!”
“都是有錢人!現在有錢就行,有錢的王八坐上席,沒錢的君子下流坯!”
李小年坐在三輪車後座聽得隻打哈欠,村長話風一轉:“小年啊!待會兒你來我家取衣服吧,都是我兒子寄回來的,說是不合适了。”
說是不合适了,其實是看人家大城市的穿的光鮮亮麗的,自己不好意思穿出去索性幹脆寄回來,還可以多讨點生活費,村長心裡門清。
二兒子上學比大兒子花錢,光生活費就是大兒子的兩倍了,昨天打電話還要筆記本電腦,聽他說筆記本電腦要兩萬!
讀書的錢大女兒都已經出去打工湊了,這個錢不适合再向大女兒要了。想到這兒李大剛就頭痛,心裡煩躁的要死,還要安慰自己男孩子出去闖的哪裡有不花錢的。
現在花的多,以後出息了自己也跟着享福不是。
季止眼皮子輕輕往上擡了擡,這下他總算明白為什麼李小年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不合身的了,要麼袖子長了,要麼褲腿長了,要麼兩個都長了,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感情衣服都不是他自己的。
李小年诶了一聲,消瘦的腮幫子抵在自己的手臂上,望着季止被咬的那隻腳出神。
會不會留疤啊?
以後走路會不會留下後遺症啊?
村長歎了口氣:“還是得發展。”說完這句話之後,氣氛陷入沉默。
三輪車已經開進城,大街上來來往往,人聲鼎沸。
季止朝外頭看了眼,突然出聲:“今天有集市嗎?”
本意是問李小年的,沒等李小年回答村長就扯着大嗓子嚎道:“今天?今天!有有有!今天剛好是。”
李小年轉頭看向季止小聲問:“你要趕集嗎?”
季止說了個冷笑話:“我去擺攤。”
說完了沒人笑,季止自己也不笑。
空氣凝固住了,季止尬得小腿抽了抽,好在李小年很給面子,冷場了一會就把話題接過來:“那你要賣什麼啊?”
季止陰恻恻道:“賣狗肉。”
李小年:……
院子裡的大黃打了個噴嚏。
等到了縣城醫院門口,上回的季止被咬傷了腿,狼狽得像條狗,現在的季止穿着品牌高定,站在醫院門口像搞收購的。
都是男人,總會有攀比心,村長也不免俗。
他看了看自己渾圓的啤酒肚和藍色格子衫配上黑色外套,腳下踩着不知名皮鞋,還是很俊得嘛!
要是再過幾年,季止說不準還沒有他帥!
李大剛腦補了一下,季止中年大腹便便的樣子,然後悲催地發現什麼叫肚子大了,臉還能看。
季止大步走在醫院的走廊裡,李小年懷裡抱着季止的就診單跟在後面。季止摁開電梯門,然後在電梯間叉着兜不耐煩地催促道:“快一點。”
懷裡的塑料袋咔咔作響,李小年一路小跑進了電梯間。密閉的空間裡,李小年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口腔幹澀,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季止一低頭就看到李小年兩個發旋的腦袋,腦袋都快栽到地上去了,如果平時隻是低個30度,現在起碼有90度。
上回也是這樣,季止開始懷疑電梯裡是不是有什麼吸鐵石,吸着李小年的腦袋擡不了頭 。
季止看着李小年一低頭明顯的頸骨,一股想要揉捏的欲望被狠狠壓了下來。
“頸椎不累嗎?”季止淡淡問出聲。
“啊?還好。”李小年努力放松身子,語氣裡面帶着季止聽不懂的顫音,細弱的,微小的,風一吹就沒了。
感覺好像過了很久,實際上隻過了十幾秒,電梯上的數字在跳到三之後停止上升,電梯門緩緩打開。
季止第一個走了出去,然後罕見地站在原地等了等李小年。
外科一室,雞飛狗跳,隐隐約約傳來桌椅打砸和含糊不清地罵聲,一串接着一串。
李小年和季止站在門口糾結着要不要進,門嘎吱一聲就自己開了。
裡面的人顯然也沒有想到動靜這麼大還有人敢進來,村婦眼角的淚還挂着,一張臉上滿是皺紋,配上那副錯愕的表情整張臉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季止:不好意思走錯了。
季止反手就想把門關上,動作慢了一步被那村婦死抓着袖子。村婦撒潑似的大喊,嗓子裡像塞了幾隻大鵝:“來人了!我讓他給我評評理!到底是誰對誰錯!”
季止看見自己潔白的袖子上那雙粗糙的,像是怎麼洗也洗不幹淨的大手,一張臉黑了一半,轉頭找李小年,發現對方早就沒影了,一張臉全黑了。
有事情跑的倒是快。季止嘲弄道。
李觀棋顯然也已經受夠了,他把手裡的杯子往桌上一砸:“鬧夠了沒有?再鬧我報警了!”
角落裡一個穿着深藍棉馬甲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就是啊!就你李花會鬧!我都和你說了,那棵樹的錢我們五五分!你自己貪心想多要,被我老婆打了出來!怨我嗎?我帶你來看醫生就很好了。”
男人一邊說說一邊把露出來的棉往回塞,李花一巴掌吧男人剛剛好不容易塞進去的棉又打出來了。
李花打完男人坐在地上又冒出來一頓土話,季止聽不懂但是看表情應該罵得挺髒的,一邊罵一邊坐在地上哀嚎,蒲扇似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敲着地,嗓門大得路邊的人忍不住駐足,看兩眼熱鬧。
眼看着局面又要朝着不可控制的地方發展,李觀棋這下真的忍無可忍。他從兜裡掏出手機就要報警:“都别走了,警察來了和警察說!”
李花來勁了:“來啊!喊警察把這個黑心肝的拉走!我倒是要看看,警察會讓你坐牢還是讓我坐牢。帥哥你給我做個見證。”
季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