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
大黃沒了。
回憶起大黃中午那頓哼唧,季止總感覺哪裡好像不太對,心裡像是有人打鼓吊得慌,思來想去他給還在工廠裡的李小年打了個電話,沒說大黃不見了,隻說自己出去有點事情飯在鍋裡回來記得吃。
不知道大黃常去的地方,季止隻能打着手電漫無目的地找,找了一大圈都沒看到大黃的影子又折回家裡看看是不是哪裡漏掉了,眼瞧着時間一點點叢指縫中漏過,連根狗毛都沒看到。
“到底去哪兒了?”季止重重往外吐了一口氣,眉宇間滿是煩躁,抓了把頭發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馬不停蹄地朝棗園的方向趕去。
時間已經很晚了,棗園靜悄悄的隻能聽到鞋子踩在松軟土地發出的沙沙聲,季止沒有片刻猶豫筆直地走向今天白天和李虎躍交流過的地方。随着距離的拉近,角落裡的那一團黑影越發清晰,季止的腳步也愈發猶豫,還剩幾步路的時候季止看清了那團黑影的真正面目。
是大黃,躺着默不作聲,安靜了地像是死去了的大黃。
心髒重重的抽痛一下,季止輕輕叫了兩聲大黃,過了半晌黑暗裡傳來大黃的哼唧聲,很輕很小,但是由于周圍過于安靜有很清晰地傳進了季止耳朵裡。
努力忽視心底的那股異樣,季止伸手去撸大黃的腦袋就像平時一樣,但回應他的隻有又一聲微不可聞的哼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趕緊帶大黃去看醫生,顧不上髒單手把大黃從地上抱起來另一隻手給李小年打電話。
“大黃身體好像有點不舒服,你什麼時候回來。”
李小年剛好結束工作此時正在收拾東西剛好準備回家,聽到季止說的話焦急地追問道:“大黃沒事吧,你等等我馬上回來,十分鐘十分鐘就好,我們一起帶大黃去看醫生。”
“行。”
原本半小時的通勤時間,李小年隻用了十分鐘不到,電瓶沒停好摔在地上也沒顧得管。
隻看了大黃一眼,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默契地上車然後打火,下一秒車子以一種極高的時速奔馳夜間的鄉土大道上。
同樣的事在經曆兩次,上回季止尚且還能安慰一下李小年,這回嘴巴卻像是被膠水粘住一點話都說不出來,冥冥中他和李小年都知道,這可能便是最後一回了。
時候已到,壽數已盡,再無回天乏術之力。
大黃在李小年的懷裡一直很乖,讓抽血就抽血讓打針就打針,明明已經是一條老狗了卻還和剛出生的孩子一樣窩在李小年的懷裡不肯出來。
“狗狗已經很老了,器官衰竭已經支撐不住日常活動的消耗,你上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醫生歎了口氣,看着李小年的眼神滿含同情。
“可是,可是昨天都還好好的,今天中午他還拿咬我的褲腿拿腦袋蹭我膝蓋,怎麼會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
沒人回答李小年,事實上也沒人能給出回答,在生命面前語言總是蒼白無力的。
大黃舔了下李小年的手背,眼裡滿是不舍和眷念,他努力擡起腦袋沖着季止叫了一聲,爪子擡到一半被季止接住。
在醫生堪稱驚恐的眼神中,季止把大黃的爪子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嗓音沙啞。
“我咬回去了,你不欠我了。”
“你的錢我拿走還給小年了。”
隻是短短兩句話,大黃慢慢合上眼皮,在李小年的懷裡逐漸沒了呼吸。
大黃沒有獨自死在寒冷的夜裡,而是死在了家人溫暖的懷裡。
直到很久之後,李小年才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身子開始劇烈抖動,張着嘴眼淚一顆顆從眼眶裡滑落,無聲的悸痛爬滿了全身,壓的幾乎喘不過來氣,他趴在大黃身上不斷呼吸着,胸腔的空氣被壓縮,喉間因為缺氧發出嗬嗬的呼氣聲。
季止将手插入李小年和大黃之間,墊着額頭稍微往上擡了擡,感受到掌下的濕氣和那不可言說的痛。
李小年抱着大黃的屍體枯坐了一晚上,就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從黑夜坐到淩晨,感受着日出的太陽一點點撒在自己身上,李小年動了動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看了眼懷裡閉着眼睛的大黃突兀地笑了一聲。
季止擔心地看着李小年慘白的小臉,他沒有辦法安慰李小年還有他在,沒事的,因為他打心裡清楚,怎麼可能沒事呢,又怎麼會沒事呢?親人的離世是一輩子的潮濕,而愛人并不能消除痛苦,他永遠不能替代大黃在李小年心裡的地位,而他能做的也隻有陪伴而已。
“把大黃埋在棗園吧。”李小年開口,嗓音啞得不成樣子:“就埋在發現錢的地方。”
埋葬大黃的時候,意外的是個好天氣,萬裡無雲晴空萬裡,一隻忠誠勇敢的狗狗永遠在這裡沉睡。
蓋上最後一鐵鍬土,李小年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季止大黃死了,大黃死了。”
季止死死抱着李小年單薄的身軀,手掌蓋在李小年不斷顫抖的脊背上,啞着聲音道:“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