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哈哈大笑,幾個衙役仆從聞聲而入,卻不敢當真上前拉拽沈陵和承漣二人。
章晦怒不可遏,抄起一碗茶砸在地上,汁水淋漓,大喝:“聾了不成,我叫你們叉他出去!”
承漣見狀,悠悠歎了口氣,起身道:“章大人,你也是一方父母官,如此失态,真是有辱斯文呐。”
“我二人既敢登門,自然留好了後手。這賬冊原件,兩日前便已由快馬送往杭州,遞入藩台大人案上——日行四百裡,隻怕此時早已到了。至于這賬翻與不翻,隻看藩台大人自家意思。”
他微微一笑,語氣倒是溫柔:“章大人若是識時務,尚可自行設法挽回些情面。若執迷不悟,待朝廷按例查辦,便是想求也無門了。”
章晦聽他二人尚有轉圜之意,鬥志已去了一半,坐回椅中,胸膛不住起伏:“說吧,你們到底要什麼?”
承漣答:“當下局勢,溫州需軍饷以驅賊救民。大人若能盡快籌銀補糧,調撥軍資,且不擾民、不加稅,本冊,自可封存,絕不外傳。”
“就為了這個?”章晦皺眉,心中又開始狐疑,嘴上拖延道,“驅賊原是本官職責,隻是錢糧缺口巨大,豈是一人之力、一時半會兒能填得起的?”
“所以啊,才是承漣在這裡跟你談。”沈陵一眼看穿他心思,聲音一冷,毫不留情地施壓過去,“要不然,早就有臬司衙門和都察院的欽差登門了!章大人,識時務者為俊傑。老老實實聽承漣安排,尚有一線生機。若敢推诿拖延,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章晦被他激得火冒三丈,又不敢發作,隻得強壓怒氣,示意承漣開口。
承漣笑笑,不疾不徐地說:“我祁家自來敬重官府,不願與大人結怨。糧食一事,我家願盡綿薄之力,代為籌措。隻請大人開具票糧文契,加蓋印信,秋征之後,按期分批償還便是。”
他語氣溫潤不變,添了一句:“價銀不過按市價略增一成,聊備周轉,不為難大人。”
章晦心頭盤算一圈,幹脆點頭道:“可以。我保證此批糧入庫後,三日内撥作軍饷發到各營。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大人果然爽快。”承漣笑意更溫,“不過,年底還糧時,大人怕又要說官銀吃緊、周轉不便了。為此,我家也備了法子,為大人排憂解難。”
“大人可向本地謙豫堂借款,補足五萬石糧缺,折銀約六萬六千兩,月利息一成,皆按民間商号往來規矩,斷不會坑了大人。”
他話鋒一轉,聲音微沉:“隻是,這筆借款,不得以溫州府名義開戶,隻能以章大人私人名義,以私人家産為抵。想來,有大人與諸位同寅齊心籌措,半年為期,補上區區五萬石糧、或六萬六千兩銀,亦不難吧?”
章晦終于聽明白了:沈陵要的珊瑚床、夜明珠,不是從東海龍宮裡搬,而是要從他章晦的肚子裡掏!是要他和地方大小官員,将這幾年吃到肚裡的糧全吐出來!
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容易才勉強點頭同意,沈陵的話卻又正中他心思:“章大人,你心裡一定正在想,這半年向民間加派就是了,也不必動用私産。那麼,我沈陵倒要和你約法三章——”
“一,三年内不得擅自加派田賦、徭役、雜捐,亦不得增加鹽引或臨時加收關稅、雜稅。藩司将備案溫州賦稅比例,一切嚴格按原定比例執行。”
“二,大人須遣子侄一人,暫居藩司聽差,家父必為此人安排好差事,決不委屈大人族人。”
“三,藩司将每年以‘赈務巡視’、‘海防勸捐’等名義派人巡視溫州,望大人勿加阻攔。”
“若發現有魚肉鄉裡、橫征暴斂之事,那就别怪父親将那冊子發個八百裡急遞,呈到内閣王首輔案頭了!”
章晦原以為這兩人不過是年輕無知的娃娃,根本不成氣候,卻沒料到他們對他的每一道後手都算得明明白白。不得加征、子侄為質、地方巡檢,條條狠辣老到,徹底封死了他的後路!
至此,他已徹底沒了心氣,長歎一聲,接過承漣早已拟好的誓書,心不甘情不願地簽上本名,加蓋了溫州知府的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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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淙本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賭赢流昭之後立刻回房寄了信,卻一連數日沒了動靜。
流昭催他,他就神秘莫測地咧嘴笑道,金剛鑽沒來,幹不了瓷器活兒。
流昭實在閑不住,換上她在謙豫堂打工的夥計服飾,整日在糧行、鹽行、瓷器行等鋪裡轉悠,打聽本地行情和褚家情報。
承淙卻是憊懶,流昭辛苦幹活,他就坐在港口看海,沒兩天,已和當地釣魚趕海挖蝦的老漁民、小頑童打成一片……
終于等到第七日,流昭口裡念念叨叨地測算本地糧食流通量、絲綢瓷器存量和需求量等數據時,承淙把一個包裹抛給她,說:“換上,下午跟我走。”
流昭滿臉疑惑地打開包裹,目瞪口呆:“啥???你給我整了件LO裙???”
承淙心道她又在胡言亂語了,反而點點頭,仿佛聽懂她說話似的:“對,就是洋人穿的衣服。你會不會穿?裡頭畫了有圖,不行就叫客棧裡的丫鬟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