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韫多年起居有度、着意調養,加上在外行走習慣了奔波勞頓,身體底子本就結實。與閨閣小姐自然不同,就是比沈陵這樣晝夜颠倒、飲食挑剔、成日閑卧靜坐的嬌養公子哥兒,也要強出一截。
再加上紀四爺請來的廣德堂李大夫果然醫術精湛,是以這場“病來如山倒”倒也未“病去如抽絲”,隻五六日便能如常走動。
承漣的信在祁韫回蒼南後的第四日送到,還附了些日常換洗衣物和用物,言諸事順遂,已捏住章晦把柄,逼他簽下貸糧文契,糧船三日内便可發往溫州。
信中隻寥寥幾句,提到這趟還順道做了一筆“裡外裡”的大票,語氣頗為得意,調笑着多謝她“牽線搭橋”。雖未詳言始末,祁韫也大緻猜出幾分,不禁會心一笑。
褚一橫垮台卻是從紀家得來的消息,一番追查後,竟是褚一橫勾結那劉二瓢走漏斷眉金佛消息,定下禍引丐幫渾水摸魚的計劃。
按照江湖規矩,紀家追回镖物理所應當,打上褚家門也是名正言順。汪貴知道了不會見怪,他若知褚一橫背叛、壞他結交大名的大事,更要清理門戶。
紀家還說,那晚擒褚一橫還遇上一夥官兵,索要兩個被褚一橫綁票的外國商人。
紀守誠謹慎穩重,雖感奇怪亦不做理會,祁韫卻搖頭暗笑,這路數怎麼聽怎麼像承淙,隻不知他和流昭如何搖身一變,變成了兩個洋人招搖撞騙……
紀四爺老辣,雷厲風行,一番布置也不過花了十天左右。六月底,他派紀守義帶幾個人親接祁韫再至紀宅,商議要事。
天剛蒙蒙亮,祁韫如常晨起,方洗漱罷就聽小二來報,心道這少幫主倒是個急性子,轉念一想大緻明白了:想來是借這一趟“公務”之便,昨夜就到了縣城尋歡作樂……
紀守義和連缺等共四人在院子裡百無聊賴,站着的蹲着的都有,時而搔搔腿拍拍蚊子。
好容易才見祁韫不緊不慢下到院來,接過小二殷勤遞上的缰繩,上了馬,也不同紀守義打聲招呼,悶頭就走,倒像四人是她随從一般。
原本老爹派自己來就是給她做臉面的,發作不得,紀守義隻好按下心頭火,躍馬追上。
酷暑季節在郊外走五六十裡不是好玩的,故而紀守義特意早早來接,這樣正午前就能到達。
衆人都戴着遮陽的寬檐鬥笠,為握缰繩還得戴露指的圍手布,否則不出一刻鐘那熟皮缰繩準被太陽曬得滾燙,拿捏不住。
祁韫也戴鬥笠,卻是懸挂面紗,手上是一雙又薄又柔的絹手套,更不用說一身雪白紗衣,反照得周圍都光亮四尺。
這一身行頭,瞧得四個門風嚴謹、生活樸素的土匪瞠目結舌,竟不知該鄙夷還是羨慕。這還是祁韫在縣裡勉強挑的,若真見了她平日用度,幾人更不知作何感想了。
日曬強烈,一路行人都是讨生活的苦命人,蔫頭搭腦。祁韫又坐蓮觀音似的在馬上不說不笑,衆人被這無形氣勢弄得不敢做聲。
紀守義幾次三番想挑點話題和另三人聊,三人接茬也接得小心翼翼,竟像在看祁韫的臉色,惹得紀守義心火更大,不耐煩地甩了下鞭子。
祁韫聽見這一聲,轉頭瞧了他一眼,狀似無意地擡手也輕拍一鞭,那馬兒便滴溜溜快走起來。
紀守義隐約覺得自己看懂了她用意,不甘示弱,拍馬趕上,果然祁韫更快了幾步,變為小跑。
二人就這麼你一鞭我一掌,很快演變成催馬狂奔。連缺三人在後苦笑對視一眼:這倆少爺鬧什麼呢,大熱天的還要不要命了?無法,隻得跟上。
紀守義一看祁韫那姿勢就知騎術差不了,更何況就憑那匹她離開紀家時盛怒之下扯斷缰繩“順走”的中等馬,竟敢主動挑他這匹上等馬“黑石頭”,更見這小子自負過頭。祁韫的倚仗無非是身輕靈活,就憑這一點,他和石頭怎會輸?
果然,初時差距不大,跑過兩三段直路,祁韫漸落下風,轉過一個大彎,徹底被紀守義抛在身後再也追不上。
紀守義心下得意,聽得身後那馬蹄聲先是越落越遠,後又逐漸聲響繁雜起來,心覺有異,下意識回頭望,哪有祁韫雪白身影,隻有跟着自己的兩個随從!
他心裡咯噔一響,大叫一聲:“媽的中計了!”
原來這段大路,是出縣城後通往村落的正道,繞着一座小山而開。幫中人熟知老宅到縣城的來往路徑,從不走這條曬人冤枉路,而是取山上的林間小道,不僅涼快,還能省近十裡腳程。
祁韫來回一趟便将路線記熟,誘導他猛沖的岔口正是通往山路的關隘,一旦錯過,隻能直道到底,就是回頭也追不上了。
更何況,若是入林,祁韫身輕馬瘦、轉向靈便的優勢将被無限放大,即便紀守義未中計,二人勝負也未可知。
烈日當空,紀守義越曬越惱,猛地抽了一鞭子,咬牙沿大路直奔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