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齊了,自是要熱熱鬧鬧地開席,甚至連玦也來了,給晚意買了支簪子作壽禮。至此禮物已經堆了滿屋,許多都來不及拆看,于是绮寒發号施令道先吃飯再看,送得好的還要決出個一二三。
绮寒名字冷,其實最嬌俏可愛,生得略微豐腴,一對酒窩盛着蜜,最是愛說愛笑人來瘋。今日她是令官,讓衆人抽花簽搖骰子行酒令,還要作詩一句賀晚意芳辰。
連玦、桂娘和杉兒自是免了,流昭卻逃不掉,連聲求饒,還是被灌了好幾杯,引得衆人笑她跟着東家做生意,竟連舊日的才情也荒廢了。
桂娘自進門起便被祁韫吸引,隻覺她如天上人物,從未見過,既不敢多看,又忍不住偷看。衆人為了給祁韫設難,自是讓她壓軸出場,不許用前人舊句套話。待輪到她時,莫說滿座皆盼,就連桂娘這個才十一二歲、讀詩不多的小姑娘,也緊張得屏住了氣。
绮寒親手将花簽筒和骰子遞給祁韫,祁韫笑笑,起身搖罷,掉出一支荷花,一個三點和一點。按今日的規矩,詩句自是要以荷花起興,并嵌入“三”和“一”。
隻見祁韫不假思索,遙遙走近,同晚意碰杯,似是輕描淡寫信手拈來:“芰荷如舊開三徑,晴雪無聲護一人。”
這句詩對祁韫來說,不過是交際場中常見的巧句,無甚稀奇,妙在晚意今日所着青碧淺紫正如荷花之色,一時間滿堂調笑,皆贊老天爺湊趣,工巧無比。
绮寒說壽星今日受了許多禮物,也得多受點考驗,故而每人都作詩為賀後,晚意皆要以同樣的花卉作答。她略一思忖,垂眸微笑道:“荷影輕搖随風轉,不問歸期與何人。”說罷受了祁韫那杯酒,一口飲盡。
桂娘認真聽了,隻覺祁二爺說得太過遊刃有餘,而晚意姐姐答得又太過鄭重。“芰荷如舊”固然是祝芳華不改,“晴雪無聲”的相護也極為貼心,可終究少了溫度。而那句“不問歸期與何人”,分明是一片殷殷自甘、不求回應的深情。
這次嫂嫂流昭出長差歸來,曾氣極大罵東家冷心冷肝,不将旁人放在心上,桂娘因此生出好奇。今日親眼所見,隻覺祁韫明明是個處處周到、人人尊重之人。
這一刻她才懂了,那分妥帖終究隻是“護”、隻是“禮”,确實沒太多“情”。二爺飲酒、湊趣、稱贊,待人無不周全,就連頭一回見自己這小姑娘也按禮發了金銀锞子的紅包,可這人的心,似乎根本不在這屋裡。
“荷花詩”作罷,便到拆禮物環節。場面頓時熱鬧非凡,人人争先恐後,連夕瑤等大丫鬟也巧舌如簧,極力推銷自己的禮物如何精巧貼心、正合晚意心意。
唇槍舌劍間,連一向寡言的連玦都忍不住為自己那支簪子說了幾句俏皮話。唯有祁韫始終隻是含笑旁觀,畢竟她是東家,自不會去争那一二三的虛名。
绮寒又怎肯輕易放過她,眼珠一轉,酒窩裡笑意狡黠:“禮物好不好,得在晚姐姐身上比一比才算數。東家一直不吭聲,是不是拿不出手?還不快伺候晚姐姐戴上瞧瞧,别藏着掖着,醜媳婦也得見公婆啊!”
衆人頓時轟然叫好,隻因祁韫平日對晚意過于尊重,人人都想看她們親近時是何模樣。晚意登時羞窘,起身欲躲,卻被流昭、绮寒等人團團圍住,寸步難行。
唯有雲栊心知其中微妙,本該出言解圍,但因溫州一事對祁韫怨氣深重,今次竟不作聲,隻笑眯眯嗑着瓜子,偏要看看她如何收場。
其實祁韫也覺得今日實在有些厭煩無趣,她本就是喜歡獨處而非熱鬧的性格,這類平淡無奇的酒宴、吟詩作對的橋段、人人笑鬧的喧嘩,于她不過是應酬海中一滴水,實在提不起興緻。
她還身兼江南數十家謙豫堂的事務,一日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個時辰用,有時與人說話,思緒便不受控地飄回正事上去了。
故而被人打趣,祁韫也全無尴尬,隻似笑非笑地道:“那便試試那支青玉簪子吧。”語氣溫和從容,正是最體面的應對之法。
四樣禮物中,狐裘雖貴氣逼人,室内穿着卻實在多餘;玲珑細镯又得親手戴上,終歸太過親昵。唯有那支簪子,最為得體,不動聲色便可應付過去。
誰知绮寒早猜到她要走這步棋,酒窩一現,笑嘻嘻地打斷:“那簪子和墜子可是成套的,哪有試一個不試另一個的道理?”說罷不等祁韫分辯,便将一套首飾打開,硬生生塞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