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兒信中對你多有提及,這些年在京都,閑兒還要多謝你的照顧。”
“不敢當不敢當,大人志向遠大,我不過是個跑腿的,能幫上大人幾分已然是滿足了……”
老太太擡手止住王啟年的話,一直默不作聲的管家上前兩步,恭敬道:“先生的家眷都已安置妥當,就在範府旁邊。”
火燒監察院之前,王啟年就依着範閑的安排将妻女送出京都。若範閑事後能活下來,他們便定居在澹州,若是範閑真的死在宮裡了,自有北齊的人接應,将人由澹州暗中護送去北齊。
“老王,回去看看吧,嫂子和霸霸都等着呢。”
“好嘞大人,那我明日再來。”王啟年又對老太太行一禮,“那王某告退。”
範閑一路被颠的還有些暈乎,躺在床上恍惚着睜不開眼。
跟着來的太醫熬了藥過來,濃濃一碗,隻是聞着味道範閑就忍不住皺眉——更暈了。
“哥……”
一群人還在這兒守着,範閑隻得強忍着喝了。
一碗下去,很快太醫又送來一碗。老太太瞧着不解:“怎麼開這麼多藥?”
範若若給她哥扶着脈,聞言解釋道:“奶奶,這兩碗藥是一樣的。太醫給哥開的這房子後勁兒有些大,多熬一碗是擔心哥哥把剛剛喝下去的藥吐了。”
老太太看了身後管家一眼,那管家上前兩步端起那碗藥,嗅過後又用銀勺略嘗了嘗:“老夫人,藥沒問題,是滋養經脈兼補氣血的。隻是其中用藥有藥性想沖的,雖沒有毒性,但少爺如今的身體要吸收藥性是要辛苦一些的。”
“那就換藥。”
“不用了奶奶。”範閑聲音有些弱,“咳咳……老師來看過,方子裡的用藥現在找不到更好的替換。無妨,先喝着吧。”
範閑睜眼看了屋子一圈,一群人還在這裡待着呢,他道:“殿下先去休息吧,我這裡沒事了。”
李承儒點頭,“我先去安置禁軍弟兄們。”
範閑接着對範若若道:“若若你也去休息吧,連着趕路,你也累了。”
這是有話要和老太太說——管家機靈,擺擺手帶着範府的下人們都退了出去,将房間留給祖孫二人。
範閑總算是松了口氣,不由得歎道:“可算是清淨些了。”
見範閑把人都支出去,老太太也不出聲,輕輕摩挲着他的手。
老人家的手微糙,手背上有幾個小斑,是他這幾年離開澹州的時候悄悄爬上來的,像是歲月的印記,不清晰,又讓人忽視不了。
範閑垂着頭,在這安靜的環境裡,突然忍不住紅了眼睛。
“奶奶,你說的沒錯,我該留在澹州。”
老人的聲音沉穩帶着肯定,“這些年你做的很好。”
“但還是有很多人因我而死,我沒能救他們。也還有很多人,我也給不了他們公平。”範閑一點一點的回想,“滕梓荊,賴名成,老金頭,史家鎮……他要我成為一個孤臣,不臣不子,不君不父,我以為鬥倒一些人便能又公平,但我現在才發現,隻要他沒倒,不論死多少人,不論血能濺的多高,都沒用。我最大的敵人,一直都隻有一個人。”
範閑好像也沒在乎奶奶是不是在仔細聽,他隻是自顧自低頭說着,哭着,咳着。
微糙的手掌撫上他的臉,範閑被這個力道帶着擡起頭,對上老人家心疼的眼神,“你有改變過誰嗎?”
于是範閑又細細回想,“應該是有的,我起碼為春闱求來了公平,起碼保下了院長、救下了監察院弟兄們……奶奶,我是不是還不算太糟糕?”
老太太又說了一遍:“這些年你做的很好。”
範閑擡起胳膊胡亂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他靠進老太太懷裡,被老人摟着、請拍着後背。
“奶奶,我想幹一件大事,在我死之前。”
輕拍在他後背的手突然加重力氣來了一巴掌,“胡言亂語,你這身子骨,肯定比我這個老太太活的時間長。想做什麼就去做,有奶奶在,沒人能從這裡帶走你。”
“嗯。”
難得的,小範詩仙今日沒用上第二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