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将離抿唇笑了笑,他看向封堯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其實你不想走,對嗎?”
封堯扭頭,不去看将離,強硬道:“誰說我不想走了!”
忽然,腰間多了一抹觸感,封堯低頭一看,竟見将離正把玩着他腰間的那塊雙龍玉佩,将離也不把玉佩取下來,就任由它挂在封堯的腰間而将離摩挲它。
“不,你不想走。”将離斬釘截鐵的話将封堯豎起用來阻止外人窺探他的屏障徹底擊碎,“封堯,吾不信……你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
封堯眼神躲閃,扭過頭不說話。
“摘星台離客棧很遠,但隻要站在我們那間屋子裡,從窗戶往外看去,一眼就能看清摘星樓上的人。”将離手下摩挲着玉佩,眼底滿是笑意,“封堯,你不想走,你想讓吾來找你,因為你心裡不舒服,想讓吾哄哄你,對嗎?”
冰層被潑上熱水,霎時冒出層層熱浪,迷得人睜不開眼。
封堯唇角抽搐,不太自然地别過眼,“我以前……其實不這樣的。”
他不是一個矯情的人,相反很瘋狂。曾經那個地方有人和他意見相左,他毫不猶豫地翻出那些人過往的髒事兒,做局把人送進去。表面上長袖善舞,待人接物幽默風趣玩得開,可實際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陰狠玩意兒。
若自誇些說勉強算是一個利落的人。
可不知為何,在面對将離的時候,封堯覺得自己真挺擰巴的,擰巴到婆婆媽媽令人唾棄的程度,明明在上天庭花園時兩人說開,将離讓他想問什麼就問,不要憋在心裡,可看到将離不站在他這邊的一瞬間,脾氣一上來就口不擇言,不落絲毫氣勢,隻想壓過對方。
一如他在那裡面對無數敵人的時候。
将離眉目清冽,唇邊的笑意給這朵高嶺之花染上些許世俗的煙火味,“既然生氣了,那……想談談嗎?還是……想讓我猜?”
“你愛猜不猜!”封堯賭氣般轉過頭去。
在獎勵面前,封堯總是執拗得像個孩子。
“行,吾來猜,誰讓吾養了一個心思重的崽子。”将離無奈一笑,眼底滿是縱容,“因為吾讓你繼續查蔺如畫的事情,所以生氣了?”
封堯不說話,算是默認。
将離忽然起身,坐到與封堯僅一個柱子相隔的長椅上,背對着封堯道:“封堯,你覺得何為法度,律法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強制的約束性。”
将離:“約束有兩意,一為威懾衆人,令其不敢犯。二為嚴懲犯者,以望衆人以此為戒。”
“将離,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無非就是想說蔺如畫固然有錯在先,但鳴春私下尋仇也是錯,對嗎?”封堯低頭笑了一聲,“可将離,鳴春不是沒有尋求過律法的保護,可結果是什麼……我想你不會不知道。當公理不在照耀她,私仇就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她為自己報仇,有錯嗎?”
如果在她第一次被蔺如畫欺負的時候,律法保護了她,或許現如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若人人都如鳴春一般,要不了多久大梁的律法将變成一張廢紙。”将離道:“凡人貪嗔癡念自生,當律法的約束性成為空談,頭頂讓人望而卻步的巨石變成一觸即破的泡沫,那時會發生什麼,想過嗎?”
封堯沉默不語,隻因将離所說是他從未想過的東西。
“為自己報仇本沒有錯,可鳴春不能動搖大梁建國穩續的根基。”将離道:“李晏是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他登基不過六年,卻在登基之初受理了一個被蔺家霸道侵占田産卻哭訴無門的男子的事情,後面更牽扯出蔺家勾結奸臣之事。要知道李晏登基的時候,大梁國庫空虛全指望着蔺家這個皇商每年充盈國庫,他大刀闊斧徹底拔掉蔺家頂着多大的壓力,而當年李晏處置的一百三十八名官員中就有當年阻止鳴春姑娘的人。”
“每一個嗎?”封堯甕聲問道。
“除了蔺如畫,因為當年她已然出嫁且趙家又因為一些原因力保她,除此之外當年參與鳴春那件事的人全被李晏抓了。但李晏沒忘記這件事,他最近在料理趙家的事情,蔺如畫也在列。如果鳴春沒有動手,李晏也會在不久之後動手處置蔺如畫。”将離道:“封堯,吾的意思是……因欲望難壓而以身試法者層出不窮,哭訴無門而擅殺者亦有,但不能因此而廢棄法度。或許大梁的法度有缺陷,但一年又一年,持有者會不斷完善它,直至其放之四海皆威嚴。”
“所以我做錯了嗎?”封堯問道。
“錯了也沒錯。”将離道:“法度如一杆稱,他對每個人既有約束力也有公平性。無論是蔺如畫還是鳴春都有得到真相的權利。但你不想揭開鳴春的傷疤也沒錯。”
“你這是什麼回答?”封堯笑了聲,“若要查,往事被揭開,鳴春的後半輩就徹底毀了。”
将離轉過身子,對上封堯的視線,“誰告訴你所有人會知道那個人是鳴春?”
“嗯?”
将離從懷中摸出一封奏章遞給封堯,“這是出來前李晏給我的,他說你應該能看懂。”
封堯接過明黃色封皮的奏章,密密麻麻的字一列一列看過去,雙眸驟然睜大。
大理寺卿蘇子軒上奏詢問河中女屍之事,李晏下發朱批,着大理寺審問之時清場,不許任何人透露有關罪人之事,事後隻許講清判案結果,不許透露罪人身份,違者誅三族!
不止如此,在這封旨意之下還有一張紙,是給宋琰的令,命其在此案蓋棺定論後,安排特殊牢房隔開安置,并在罪人刑滿釋放後為其安排新身份離開皇城。
封堯捏着奏章久久無言。
将離:“律法的威信不能動搖,這是李晏的底線,但法度之外不失人情,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封堯眼底聚起一團濃黑色的墨,卻在下一刻濃霧盡散,變得異常清明,“法度放之四海,每個人于律法之下都有獲得公道的權利?”
将離唇邊溢出一抹笑意,不語。
霎時,一道紅光自封堯周身迸發而出,萦繞着他,數道金光鑽入他的靈脈,頃刻間他的修為從第三重天巅峰升至第四重天第五式。
他頓悟了。
“所以還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