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暨向她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走下車,攤手解釋,“她非要來。”
“什麼叫我非要來?”女孩不樂意,“表哥,你胳膊肘怎麼往外拐。”
她刻意咬重‘表、哥’二字,宣誓主權,眼睛瞪得像銅鈴。
盛意跟她很熟了。
裴嘉甯。
當初兩個人一架打到警察局,鬧得不可開交,她打了三個月淡疤針才把該死的指甲痕從肩膀上去掉。
她是典型的世家小姐,讨厭上層圈注入新鮮的、另類的血液。
盛意挽住裴暨的手臂。
嗲聲嗲氣,“裴醫生——”
裴嘉甯立刻豎起眼睛,“你給我撒開!”
她向後一躲,趴在他的肩後,一邊告狀:“她好兇。”一邊向她翻白眼。
裴暨向表妹使了一個警告的眼神,将她們隔開,側身解釋,“她說有更好的禮服店,想請你一起逛逛。”
“請我?”
黃鼠狼給雞拜年。
“是,”裴嘉甯瞪着她,“讓你這個暴發戶開開眼。”
盛意狐疑地打量她,不相信這份突如其來的好心。又看了看裴暨,有他在,顧慮打消不少,定了定心神,還是鑽進了後座。
語氣柔弱,“裴醫生,你要保護好我哦。”
裴嘉甯擰過身撓她,“死綠茶!”
盛意眼疾手快地舉起抱枕擋住,在裴暨的視線死角,向她做鬼臉。
“嘉甯。”裴暨呵止她,“再鬧就回去。”
裴嘉甯隻得怒氣沖沖地轉回身。
施施然理好裙擺,盛意拉上車門。撇在眼尾的餘光裡,掠過一抹蹿過的白色,她立刻停手,探頭向外看,卻依然撲了個空。
她沒有特别在意,坐回了車裡。
日光如火,燒枯無名寬葉。
駛經南城大半,他們停在近郊一棵尤其高大的梧桐樹下,一枚半黃的樹葉悠悠地飄落,被盛意的黑緞面尖頭鞋踩出脆響。
裴嘉甯人不怎麼樣,品味卻沒得挑。
私人場館掩在豐茂的綠蔭裡。裝潢風格是北歐極簡,設計師是一口倫敦腔的法國老太太,裴嘉甯一見她,臉色瞬變,熱情的七八個貼面吻,開口閉口‘Babe’,看得盛意心裡惡心得直發抖,轉頭去看陳列在牆邊的展品。
流光溢彩的布料,如銀河曳地。
她好奇地湊近,試圖看清是什麼工藝,耳後就追來裴嘉甯的一句,“喂,你,有沒有禮貌。湊那麼近幹什麼,别碰壞了。”
她惶恐地直起身,向老太太輕聲解釋,“不好意思。這條裙子好特别,我想仔細看看。”
“沒問題。”她用英語寬容,“先登記姓名,我再來來量一下你的身體數據,之後,想看多久都可以。”
盛意羞澀地抿起唇角,點點頭。坐到桌前,填寫空白的資料卡。
老太太俯身看,“Sheng……Yi……聽起來有一點耳熟。你來訂過衣服?”
她誠心地搖頭。
“你們中文有一個詞,叫——叫——”枯瘦的手指停在半空好一會,老太太回憶着,吐出發音蹩腳的四個字,“萬事盛意?”
“是。”她吃驚,“我的名字是這兩個字。”
“那就對了。”老太太打了一個響指,從抽屜裡抱出厚厚的羊皮本,開始向後翻,“我記得你的名字。因為那是我來到南城,學到的第一個中文詞語,當時,你的朋友還給我解釋了十分鐘呢。”
盛意一臉莫名,“朋友?”
無論是小學、初中、高中,盛意都很受歡迎。以前的确有很多朋友,但是随着銀行卡裡的零越來越多,他們越來越少,最後,像是和曾經的劃分界限,她沒再想起過要聯系他們,遑論替她登記購買禮服。
而新的圈子,她也難以融入。手機裡的聯系人漲了幾百個,哪怕說是塑料姐妹,也堪堪隻有那麼一個。
“找到了。”
老太太把本子轉給她看,“好幾年前了,看看,上面還有你朋友的簽名,沒錯吧?”
目光觸及到微微發舊的紙頁。
甚至毋需去看右下角的簽名,她的名字,筋骨瘦長地坐落在第一行,筆鋒淩銳。
太好認了。
她卻不敢認。
不可置信地移動目光,直到,清楚地看見‘梁霧青’三個字,她的心裡依然有另一個聲音,懷疑同名同姓。
可偌大的南城,哪裡還有第二個她認得、也認得她的梁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