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濺而來的血珠帶着餘溫沾上女孩髒兮兮的臉頰。
她眼睫輕顫,似有所覺的緩緩放開了捂緊雙眼的手。
眼前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都是被尖銳的東西割斷了脖頸,腦袋就那麼随意垂在地上,欲斷不斷。
更有的屍體,腹部至胸口處有個駭人的血洞,睜大了一雙眼瞪着她,死不瞑目。
年幼的沈晚棠害怕地瑟縮着抱緊自己,再次閉上眼假裝看不見這些來掩耳盜鈴。
她口中念念有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良久之後,忽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
“好孩子,閉上眼,阿娘需要你。”
年輕貌美的女人半蹲在她身前,朝她伸出鮮血淋漓的雙手,姣好的朱唇綻開笑來,一張一合:
“孩子,來阿娘身邊……”
沈晚棠怔然着,如同魔怔了一般,緩緩朝她伸出手。
“阿娘。”
她看着眼前那隻比她寬大些的手,默不作聲把手搭在他的掌心。
視線順着往上,本該是女人的臉,此刻卻被一青澀玉面少年所取代。
“看來你我同病相憐,以後便做個伴罷。”
少年的眸中淺含溫笑,像是一縷春風從她平靜的心湖掠過,卷落嫣然嬌俏的海棠花瓣,泛起陣陣漣漪。
“師兄……”這兩個字自脫口的那一刻,沈晚棠陡然驚醒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而心口還泛着錐心刺骨般的痛。
她似是感覺不到痛,于黑暗中失魂落魄片刻。
這兩個夢,倒是很久都沒有夢到過了。
若不是臨死前的種種,她根本不會夢到這些——是啊,她被師兄殺死了。
她後知後覺地轉動眼珠,什麼也看不見,隻好伸手四處去摸。
幾秒之後,她的腦子裡緩緩冒出個問号。
她發現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子裡,這種經曆她不是沒有過。
當年入世在回陰村時,她就被人釘入過棺材。
怎麼回事?
她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既然死了,為什麼自己毫發無傷,觸感還這麼真實?
若是沒死,又怎麼會入棺?
以她與天下人為敵的做派,應當是無人替自己收屍才對。
更何況師兄的劍……一旦拔出身消魂散。
她若有所思着,但沒過多久她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因為棺材正在往下沉,隐約還有些漂浮不定。
這種感覺,很像她十六歲時被人沉河的經曆。
不對……
她下意識擡手打出一掌,意欲破棺而出,結果打出去了一記空掌——法力盡失。
緊接着,她把手搭在被劍捅穿過的地方。
痛覺是從心髒傳出的,而她的心髒仍在跳動。
她在回陰村。
腦海中陡然冒出這個念頭。
猶記得,上次在回陰村的棺材裡時,她誤打誤撞激發了餍魔一族的身體本能——對食物的本能。
沉棺的河底怨魂衆多,這些魂魄帶着怨與恨死死包圍着她,讓她在瀕死掙紮之際無意識的開始吞噬這些怨魂。
思及此,她細細感受了一下身體的變化——毫無魔氣,仍是築基修士,更遑論吞噬怨魂。
果然,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自己十六歲第一次入世的時候。
意識到這一點的沈晚棠并未有太大的反應,畢竟世間所有可能或不可能的事都全憑天道做主,她隻是覺得可笑。
無虛宗弟子對她的咒罵還言猶在耳,她确實不是個好人,相反,手上沾滿了人血,是為惡。
她奇怪,世間所有人都厭她、恨她,棄她如敝履,可為什麼天道偏偏要讓她這樣的人重活一世?
難道還奢望她繼續同師兄修什麼狗屁無情道拯救蒼生不成?
她若重活,隻會重蹈覆轍,早早入魔,禍亂天下,成為讓世間所有人都聞之色變的魔頭。
更何況,餍魔一族,生來便是作惡的。
“師妹可知……”
“師兄此生,最深惡痛絕的便是餍魔一族。”
師兄的話适時在腦中響起。
無情殺死她的師兄,和夢中初遇的師兄,熟悉而陌生。
她所熟悉的師兄,清冷孤高,克己慎獨,總是拒人于千裡,把自己當作一把無情的利刃,而非有血有肉有心之人。
至于陌生……存在她兒時記憶中的師兄,仿佛都隻是她為自己編織的美夢。
而那場美夢中,自她六歲被師兄救下起,他們二人便相依為命。
在凡界時。
師兄曾割腕喂血于她,隻為止渴救她。
他也曾于寒冬雪夜背着她四處求醫,因求人無果,他便背着把桃木劍獨自去魔山冒險采藥。
她還記得,師兄拖着滿身傷采完藥回來時,她正被幾個壯漢欺負,那些人要抓了她賣銀錢。
後來,師兄用那把桃木劍殺了他們。
溫熱的鮮血濺在他白皙如玉的臉上,他說那是他第一次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