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言轉身,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審視過在場每個人,每個人内心的陰暗面仿佛都無所遁形。
一個,一個看過、審過。
在場無一人體内是惡魂。
最終,他銳利冰冷的黑眸落在了立于眼前的青色身影上,那抹青色衣袂飄飄,氣質出塵脫俗。
師妹淡淡回望着他,那雙明淨的眸子裡,是琉璃般的光澤,引人不禁多看了一瞬。
他垂下眸子,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他道:“帶我去見李先生。”
“李先生?”
村民們面面相觑,但到底指了個方向說:“那邊的山上有個竹屋,他就住那兒。”
“他幹的那些壞事跟我們可都沒關系,都是他一個人做的,這人也是個黑心腸,為了錢财,故意賣我們一些什麼香、藥、符的……”
沈卿言沒說話。
而他之所以知道這位李先生,是從錢氏記憶中知曉的。
竹屋的位置幾乎快到山頭,四周翠色綠竹成片,緊緊将它包圍其中,飒飒聲不絕于耳。
通過竹屋的位置,能判斷出這裡的主人與村民的格格不入。
一路上來,沈晚棠還看見了不少座墓碑,基本上全是被安葬在這裡的村民。
李先生住在這裡,就像是一個山林中的守墓人。
兩人來到院門外,雪色身影猶為顯眼,而青色身影則半隐在竹林中。
院中給花枝修剪着枝葉的李先生手上動作一頓,眼珠一轉,目光像是落在了沈卿言身上,可眼中卻是一抹青色。
“無虛宗修士?”
李先生身形挺拔衣着樸素,看起來不過三十多的年紀,可卻是白發樹皮,形如耆耄老人。
“河中惡魂,可是你放走的?”沈卿言的劍将竹門輕輕頂開,擡步走了進去。
“惡魂?”李先生挑眉,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沈晚棠,又看向他,莫名道:“被村民害死的那些少女?與我何幹?”
“與你無關?”沈卿言的劍橫在了李先生的脖頸上,“你身上沾染過魔氣,曾是名邪修。”
言外之意,他可以殺了他。
邪修,通常都是些曾修煉過邪術、與魔族有染甘願引魔入體之人,若魔氣入體,此生難消,可他卻并不因此堕魔成為魔修,故名邪修。
沈晚棠仔細看了李先生一番。
“修為全無?”
李先生聞言便笑了,笑時褶皺的臉顯得有些奇怪,他重複說:“對,修為全無。”
沈卿言的劍放了下來。
“藥和香不是你做的。”修為全無的人做不出那樣的迷香。
“告訴你們也無妨。”
李先生指了指院中花樹下的一張竹桌,過去倒了兩杯茶,“坐下慢慢說。”
竹桌旁是一棵梨樹。
正值春日,素白色花朵宛如冬日的雪在樹枝梢頭蓋上一層層厚厚的雪色。
這是萬千翠色中獨有的一點白。
白色花瓣簌簌飄落,一瓣落在沈晚棠手中的茶杯裡,浮在茶面。
她的目光一掃院中,突然開口:“你很喜歡花?”
李先生望着她身後的梨樹,搖頭笑:“花本身其實沒那麼喜歡,隻是大多時候它代表了某些事、某個人、某段記憶,僅此而已。”
“道長也喜歡我院中的梨花?”
沈晚棠搖了搖頭,随口道:“我喜歡棠花。”
“春季快過去了,道長若喜歡棠花得抓緊去榱城看看了,那兒的河岸不種楊柳,每逢春季便開滿了海棠。”
本是坐下聊正事,結果卻越聊越遠,聊得臉上都有了眼尾紋來。
沈卿言的指節輕扣桌面,掀眸掃向李先生。
李先生歎了聲,這才徐徐道來:“我的确是名邪修,十六年前為躲避仇人來到回陰村。當時這竹屋的主人病危,因無兒無女,臨死之際把全部身家托付給我,藥和香就是他的,囤了數十個乾坤袋,他讓我賣給這些有需求的百姓。”
“你可知山下的百姓在做什麼?”沈卿言問他。
李先生并不否認,道:“知道又如何?”
他說:“我身子不好,常年服藥,他們給我銀子,我賣他們藥,何樂而不為?”
沈晚棠又問:“囤了這麼多乾坤袋,你口中的那人笃定村民會買,他是誰?”
“是個行騙的江湖術士,也是個不正經的修士。”李先生細細回想了一遍,似是想起了記憶中那人的面貌,繼續道:“樣貌雖年輕,看眼神卻是個老東西,活了不知幾百年。”
“是嗎?”沈晚棠若有所思,狀似無意道:“活了幾百年,竟然就這麼死了……”
“不必疑心我,他敵不過回陰村這麼多的惡魂,是被惡魂纏死的。”說完李先生又頓了頓,解釋說:“至于現如今河底惡魂的去向……也許附上人身早已散落凡間各地也未可知。”
這麼看來便是如此了。
善惡有始有終,行善結善果,行惡換惡報,當真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