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是爺爺對……不起你,能見你……最後一面,我滿足……不去醫院,浪費……錢……”老頭這幾句,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呼吸也更加急促了。
方程知道老頭是怎麼想的,無非是這次徹底對王碎一家死心了,可他又怎能狠下心如他的願。
想起當初他抱着幼小的自己,死命往警察局跑,一邊跑一邊喊“娃娃不能給人販子,到人販子手裡就沒命了”。王碎怕事情鬧大,才勉強同意留下了方程,可哪裡又肯花錢養他,都是老頭給别人幹活,供他一口飯吃,他才能活這麼大。
方程打了王見一下,讓他弓着腰背過身去,王見瞪了了方程一眼,還是乖乖照做。方程打算扶老頭起來,老頭扭動着四肢,說什麼也不配合。
王見氣的不耐煩了:“爸媽,來幫忙啊。”
方程弄的滿頭大汗,于是把位置讓出來,讓他們一家三口合作,這本就是作為兒女該做的事。
可惜天不遂人願,在快要成功的時候,老頭不肯雙手摟住王見的脖子,咚的一聲,從王見背上摔了下去,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這一幕是怎麼發生的。
隻見老頭哼唧了兩聲後,徹底沒動靜了,王見瞅着他爸媽,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王碎舉着的雙手,始終沒有放下,細看之下還有一點顫抖。
隻有王見的媽蹲下身體,伸出一隻顫顫巍巍的手,探到老頭的鼻子前:“沒……沒氣了……”
方程迅速拿起手機撥打120,又給老頭做急救措施,他額頭上漸漸滲出一些汗液,可又始終不願放棄。
他對老頭的感情很複雜,恨他是王碎的爹,卻又感恩他的養育之情。
方程以為王碎就是人販子,他從人販子手裡偷來了自己卻沒報警,可老頭堅信,王碎不是那樣的人,方程就是王碎工友的孩子,父母遇難,被王碎收養,否則怎麼沒人報警,領回方程。
偏偏這樣一個人,又是這個家裡唯一肯對方程好的人,給他做飯,掙錢讓他上學。
方程也曾詛咒他們全家去死,可人心是真的奇怪,方程第一次外出打工時,漂泊無依,唯一會想起的人,還是那個曾在他發燒時,整夜照顧他的老頭,是在王碎打他時,把他護在身後自己卻被王碎一棒子打出血的老頭,是他出遠門時,把全部積蓄都塞給他的老頭。
如今他要死了,他與他的恩和怨,再也無從清算。
救護車來的時候,方程仍在急救,甚至醫生喊他,他都沒聽見,若是這輩子都找不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那他這輩子能感受到的唯一親情,就來自老頭。方程不是喜歡自虐,他隻是沒辦法計算,與老頭相遇的這些年,究竟是恩大于恨,還是恨大于恩。
醫生宣布人已經沒救了,出于人道主義精神,還是把老頭拉到了衛生所,蓋上白布的那一刻,方程沒有流淚,總之他盡力了,這是老頭的命。
這種時候,王見卻不怕死的說:“哥,這個月照顧了25天,你就給我六千塊算了。”
方程二話不說,一拳湊了上去:“讓你們騙我的錢,讓你們騙……”
王見哪裡肯受這種委屈,當即就與方程扭打成一團。
王見的媽拼死生下的王見,怎麼會眼睜睜的看着他被打,于是和王見一起打方程。
不知什麼時候,王碎也加入進來,方程一打三,衛生所亂成一鍋粥。
鄭嶽緊趕慢趕的,終于來到了戈村,他毫不費力的找到了方程,看見方程被三個人圍毆,氣的弄死人的心都有人。
他大喊一聲:“警察來了。”
王碎立馬停了手。
方程衣服被扯破了,頭發也亂七八糟,鼻子還在出血,看見向他走來的鄭嶽,下意識的想躲,自己這副樣子實在太難看了。
“方程,過來。”
這是方程第一次聽見鄭嶽的語氣這麼不好,一時有些愣住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像被大人抓住的犯錯的小孩。
鄭嶽冷漠的瞪了一眼王碎一家三口,像是要一一記住他們的樣子,後略過他們,走到方程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帕子,冷漠說:“擡頭。”
方程把頭低的更低了。
鄭嶽捏住他的下巴,強硬的把他的頭擡起來。
方程躲閃:“我去洗洗就行。”
鄭嶽手上的力氣更大了:“再不止血,你就會成為新中國唯一一個流鼻血流死的人。”說話間,就用帕子給方程擦血,又捏住他的鼻子,領着他到醫生處,讓一醫生止血。
王碎一家一臉懵的站在原地,完全猜不出這個氣宇軒昂的男人跟方程是什麼關系。
方程弄好鼻子,拉住鄭嶽的袖子:“手髒了,我帶你去洗洗。”
鄭嶽一邊跟他走一邊說:“跟你打架是養父母一家?”
“你怎麼知道?”說完方程又後悔了,鄭嶽這麼神通廣大的人,怕是早就知道了,又确定的說,“是他們,不過我不喊他們父母,我都喊他們小王和小王的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