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率先回過神,往後退幾步,退到了柳意綿警戒線外,他手握成拳,抵在鼻尖虛咳幾聲,化解方才那一幕的尴尬。
柳意綿也意識到自己的不恰行徑,暗自懊惱後悔,心中百感交集,她低頭做了番心理建設,微微福身,敷衍說了聲‘給王爺請安’。
慕容恪很少聽見旁人如此稱呼自己,他聽得最多的是大将軍或主上,被她一喊,竟恍惚了片刻。
他微微颔首表示回應,餘光一直在觀察着面前的小小少女。
少女身上總透着股倔強和壓抑不住的憤慨。
她細微表情變換了一次又一次,尤其那雙眼睛,滴溜溜轉着,仿若雪地裡的白狐,很是靈動。
她一點兒也不怕他。
甚至,他感受到了她淡淡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敵意和排斥。
從前,分明沒有的。
他不禁在想,這具小小的身軀裡,究竟藏着多少令人驚豔的秘密?
盡管他并無探究分明的心思,還是忍不住被牽動着,感到好奇。
“王爺喚小女所謂何事?”
他到底在發什麼呆,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太瘆人了,柳意綿眉頭越皺越深。
她一瞧見慕容恪就會想起他前世的背叛,心裡冒着火,極力壓抑才能平和,此時站得久了,腿麻了,更加沒耐心。
慕容恪垂眸從袖口摸出一封信,放在少女跟前的一方矮桌上,骨節修長的手指着信說,“左中郎将的家書,昨日收到的。”
爹爹的信?
柳意綿水眸一眨,敵意頃刻退散,唇角不自覺勾起,拿了信就要拆開,她太過欣喜激動,手有些抖,拆了幾次都沒拆開。
慕容恪已經走到了自己辦公的書案前坐下,又擡手招呼她坐下,随後斟酌道:“邊關苦寒,且戰事頻發,并不适合你,原是要送你回去的……”
“我不回去!”
柳意綿剛坐下,聽了這話,蹭的一下跳起來,打斷了他。
小姑娘身體繃得緊緊的,雙手捏着那封未拆的信,眼底迸出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倔強又隐忍。
分明柔弱到他兩根手指頭都能捏死,卻那麼勇敢、無畏。
慕容恪想起了柳雲浩給他的信,信中百般懇求他留下柳意綿,讓她多經曆些事情,曆練心智。言外之意,竟是要當兒子培養了。
可未經世事的她,見過鴉雀啄屍嗎?見過肝髒腸子裸露一地嗎?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煉獄場嗎?
“若留下,你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男人唇角微勾,卻是冰冷的笑,像是幽井裡的水,修長指尖有節奏的輕敲桌面,又似是一把重錘,一下一下敲在柳意綿心尖上。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毫不收斂上位者氣息,強烈的壓迫感如洪水猛獸侵襲着她。
她忍不住後退幾步,心撲通狂跳,有些喘不過氣。
他這是試探?亦或是,有其他深意?
柳意綿也不知自己在這能做什麼,但她很清楚,來都來了,是決計不能被輕易送走的。
她仰起頭,圓溜溜的眼睛裡閃爍着螢火蟲一般的暖芒。
“聽說這兒很神秘,我想看鷹擊長空,星垂草原的奇景,想徒手摘一顆北鬥七星,想見識夜晚比藍寶石還要閃耀的湖泊……”
這些都是書上說的,北境獨有的風光,實際上,那是更北的地方,是屬于北戎人的。
沒錯,她在拍馬屁,她祝他早日拿下北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柳意綿越來越局促,生怕說錯話引了更多的懷疑,進而連累爹爹。
還好,這一關是過了的。
品味完她的話,男人臉上虛冷的笑意真實了幾分,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擡手虛扶她一把,“既如此,你便留下。”
柳意綿暗暗松了口氣。
這兒太壓抑,她想要離開,囫囵行了個禮,道了聲謝便要溜之大吉,慕容恪卻擡手攔下了她。
“這青鸾玉佩你且拿着,憑着此物,非機密之地,都可前行。”
男人手心躺着一枚質地溫潤的圓形镂空青白玉佩,用精巧工藝雕刻出鸾鳥飛天形态,再以五色絲縧和東珠裝飾,顯得莊重而華貴。
柳意綿下意識接過玉佩,感受其中暖意,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又是一件舊物。
前世她也收過這枚玉佩,是她第一次以他内眷名義,幫他打理照顧新打下城池裡的婦女老幼時,他送她的,說是見玉佩如見他。
手中玉佩成了燙手山芋,她不想收,可若不收,她在軍營可謂是寸步難行,去哪都要打報告。
“多謝王爺。小女先退下了。”她抓緊玉佩,頭始終低着,遮掩了心神,而後又行了一禮,這次比之前要莊重些。
少女急不可耐,掀開簾子跑出去,腳步匆匆,背影很快消失。
慕容恪清透冷眸半阖着,俊臉幽深,她行禮的方式,怎會是宮廷禮儀,且是後宮中高位者才會的。
也難怪離戈抓着她不放,她确實足夠神秘,連他都很想去探尋她的秘密。
發現柳意綿離開,沈其岸拍了拍手,擦了擦嘴,進了營帳。
方才有探子來報,安靜了許久的境外突然出現了一支北戎騎兵,他們不攻城不搶掠,鬼鬼祟祟的胡亂遊走。他需要請示主上。
慕容恪聽完隻是讓加強警戒,并加快速度發放将士們的過冬物資,馬上要下雪了。
“你身上什麼味道。”蹙着眉忍了許久,慕容恪還是問出了聲。
沈其岸聽後臉色通紅,身體繃得筆直,在一道尖銳目光注視下,尴尬的拿出吃了還剩下半袋的牛肉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