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德身份特殊,營中的仵作沒人敢驗,皇後娘娘特下懿旨将白芷從宮中請了出來。白芷接到密旨後,快馬加鞭趕到南郊。
熙攘的宴席上,隻剩一地染塵的櫻花,賓客全被扣押在各自馬車上,侍婢們一并關入營帳内。
官家受了驚,正由蕭貴妃照看着。葉明德的屍首被安于帳内,葉家人和長公主守在帳外,緘默無言,神色各異。
白芷前腳剛到,後腳葉太師疾步走過來,用力掰住她的臂膀,眼眶通紅,喉中有些哽咽,道:“白大人,待會查出些什麼,定要事無巨細地告訴我,不誅之兇手,我兒、我兒死不瞑目!”
白芷抿了下唇,鄭重地看着葉太師,道:“葉老節哀,白芷定當盡其所能。”
“好,好......”葉太師松開她,垂眸看着自己幹枯的手心,道,“那我便放心了。”
白芷不語,多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葉老的喪子之痛似真似假,如同梨園的一出戲。
稍遠處,姬秋雨渾身裹着陰郁,雙眸淺淺地望過來,一直目送至她掀簾而入。
白芷斂起心思,邁入帳内,擡眼隻見葉承德守在卧榻旁,身無光亮,雙眸藏在暗鋒下,連白芷入内也未動靜。
白芷視線移向他的身側——葉明德躺在卧榻上,面上無一點生機,身子卻是幹淨的。兄長為他阖了眼,換了身整潔的衣袍。
白芷腳步頓了頓,略微欠身,恭敬道:“平章事。”
葉承德仍是未動,薄唇輕啟:“方才我為阿康更衣,瞧見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
話落,白芷眸光略動,垂在身側的指尖蜷了蜷。
葉承德起身,擡腳離去。
“白大人,你可得瞧仔細了!”
白芷的眼睛忽地有些幹澀,她閉了下眼,緩步行至卧榻前,迅速戴上尉套和面紗,将工具備齊。
她上手摸摸了摸葉明德的屍身,已經徹底涼了。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一驗傷口,兇手反手握劍,殺人娴熟;二驗皮肉,無青紫破口,為一招斃命;三驗内髒......
她動作一頓,旋即将葉明德衣襟往下拉開,待屍身胸前皮肉全部展露之時,白芷倒吸了一口涼氣,頓感頭皮發麻。
葉明德的心口上,有一道十字疤。
這樣式的十字疤,她再清楚不過,那年是她手把手教會寒妃用十字刀。她依稀記得,隔着紙窗,姬秋雨撕心裂肺的哭喊灌進耳朵裡,殿外的風是那麼陰冷。
“精絕心蠱......”白芷喃喃道,雙眸有些渙散。
心口蓦然有些鈍痛,白芷垂下眼睫。不該如此的,她心中反複念叨。
良久,白芷起身,将姬秋雨喊了進來。
葉承德目光沉沉地看着長公主,不知在思索些什麼。姬秋雨無視他的視線,大步走過去,掀簾而入,一進門就瞧見了立在營帳中央的白芷。白芷正看着她,眉間似有一絲的不忍。
這道眼神太熟悉了,在她年幼時見過無數次。那時候,她心裡承載了滿滿的恨意,而如今,她的心卻平靜得向一灘死水。
“殿下過來看看。”白芷道。
姬秋雨徑直走過去,白芷往順勢旁邊挪了一步,她往床上望去。
目光觸及屍身那一刻,姬秋雨呼吸滞住,眼睫顫動了一下,似被那一道十字疤灼燒。
白芷沉吟片刻,看着她道:“确為精絕心蠱。”
姬秋雨沒有動,背影有些落寞,裙尾落在地上,仿佛融入陰影中。她定定地看着那道十字疤,輕聲道:“你叫我來,是為何意?”
姬秋雨别開視線,唇邊勾起一絲諷刺的笑,仿佛都想象到下一刻白芷質問她的語氣。她無親無故,生來就是要被誤解的。
而她沒料到,白芷說的卻是:“微臣知曉,不會是殿下做的。”
笑容僵在嘴角,姬秋雨怔住,緩緩擡眸,對上白芷憐憫的目光。
“葉康自小體弱多病,幼時微臣為他把的脈,他的身體微臣自然清楚,本來不該活過十二歲,那年葉太師帶他揚州求醫,為他搏了十年的壽命,可如今他二十三,早就氣數已盡,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精絕心蠱吊着他的命。精絕心蠱,蠱在人在。葉康的身子雖已衰竭,心蠱卻能讓他以屍載魂,‘活’到現在。”
雖似活人,實為傀儡。
自府上出現精絕細作以來,姬秋雨一直都知道驸馬同精絕國有着不清不楚的關系,但這葉二背靠葉國公府,而她手上的權勢,安慶帝随時都能收回,所以她一直不敢動他。她嚴禁府上談論男女之事,不隻是因為她不喜男子,更是因為安慶帝在府中安插了眼線,以确保她不會誕下子嗣。
隻是沒想到,葉二同精絕國的交易,竟然會是如此這般。人一旦想活着,便會變得不擇手段,甚至抛棄道德與家國。
姬秋雨淡淡地掃了一眼榻上屍首。白芷所言,亦是她的如今。
但她卻沒那麼想活着。
白芷望着她,眉間微蹙,無聲喟歎。她向前走了一步,道:“微臣知曉不是殿下做的,殿下不會以己之痛,附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