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默飛轉過頭,他已認出王小石,幽幽地歎了口氣:“你覺得那座塔像什麼?”
王小石在他身旁坐下:“象牙?”玉塔是帶着一點鋒利弧度的,從側面的角度看去,确實很像一根朝天的象牙。
溫默飛凝視着塔頂,隻緩緩吐出兩個字:“燈塔。”
王小石愣了愣道:“你說的燈塔,應該不隻是指有燈的塔吧?”
“是海港之塔,”溫默飛道,“在我的家鄉,若是出海的遠船在風雨迷霧中失去方向,便需要塔上的明燈穿透蔽障,指引他們歸家。”
王小石眨眨眼,笑道:“那你一定覺得大哥是像明燈一樣的人。”
蘇夢枕說過,金風細雨樓就是他,他就是金風細雨樓。
那些仰望玉塔的人,何嘗不是在仰望一盞明燈?
溫默飛沉默着,有些欲言又止。他信任王小石是因為這個人身上的氣息善良又親切,說實話,這般擁有純粹質地的人可不多,若想傾訴什麼,他絕對是個很好的聽衆。
“我剛剛接生了一個女嬰,”溫默飛低頭望着自己的十指指尖,輕輕蜷起,“她借由我的手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而我此前從沒想過要對新的生命負責。”
在名為‘宋’的朝代,他曾救過山中落水的孩子,也救過瀕死的沃夫子他們,但這些和接引一個新生命的意義是不同的。
第一次救人時系統警告過他,出于蝴蝶效應和不幹涉原則的雙重考慮,他不能插手不屬于自己時代之人的命運。
溫默飛從不懷疑自己救人的正确性,但當林娘子向隅而泣時,他開始質疑這條生命出生的正确性。
林娘子倒不是恨自己生了個女孩,而是她将生活變好的希望寄托在生一個男孩身上,但至少在孩子長大前,無論男女,林娘子的日子都隻會過得更艱辛。
彼時溫默飛抱着一條幼小而脆弱的生命,蘇夢枕不息的心志讓他敬畏,這份新生的重量則是讓他戰栗。兩個全然相反的命運擺在眼前,擾亂了溫默飛封存的心境。
當林娘子發愁如何度過這個冬天的時候,他想的是這個女孩能長到幾歲。
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悲觀。
套用魯西奇總結人類曆史的三句話,那便是:他們出生,他們受苦,他們死亡。
人終有一死,死于無知、死于輕忽、死于不幸、死于掠奪。
現在是宋徽宗政和四年,十二年後,便是曆史上的靖康之變。
這個女孩出生在一個糟糕的時代,十二年後她尚且未必能平安長大,若死在靖康之前,或許她的處境還能好些,因為那時女子隻會比男子還要悲慘。
金人強擄女子如牲畜,朝廷強征女子作賠款,皇帝強買女子為享樂。
如果活着注定要受苦,那是不是不出生比較好?
這樣想的時候,溫默飛腦海中浮起一雙寒火似的眸子。
所以他不知不覺地走到這裡,仰望着那座玉塔。
那裡有一個活生生的答案,暫時還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