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面鏡子。
此時它正向下倒扣着,一杏一紅兩相端坐。
蘇夢枕穿的是杏衣。
他的衣櫃中少有張揚顔色,因為臉上的病容若是壓不住靓麗的衣裳,反倒喧賓奪主。
而對面的‘蘇夢枕’身着暗紅勁裝,這衣服不比先前見過幾次的大紅來得刺眼,卻很吸睛,襯得他年輕又精神。
——十年前的蘇夢枕依稀就是這副模樣,雖然那時的他沒穿過紅衣,如今來看,倒也是件憾事了。
這即是介于像與不像之間最違和的地方,明明面相上年歲相近,紅衣那位的神态更像十年前尚未接手金風細雨樓的蘇夢枕。
照過鏡子的人不會認錯自己,但偶爾有些時候,鏡中的臉會忽然陌生得不像自己,就如現在。
對比觀察多日情緒穩定,在閱曆和心智上都更顯成熟的蘇夢枕,剛醒來的那位迷茫的眼中蘊着水色,又在眨閃間褪去。意識回籠後,他疑惑又警惕地擡頭,便撞見另一個‘自己’。
神情由驚異轉為淩厲,他下意識做了一個腰間摸刀的動作,這個動作卻讓蘇夢枕挑起眉。
他當然沒佩刀,從第一次見面就沒有。
而蘇夢枕的刀也從不在腰間。
杏色衣袖微動,一把精緻小巧的短刀現出身來。
绯紅琉璃般的刀輕靈曼妙,好似一名擁有絕世風姿的女子,美得讓人一見鐘情,一見難忘。
“紅袖刀。”脫口而出後,紅衣‘蘇夢枕’先是一愣。
明明他的紅袖刀不是這樣的,但冥冥中,他竟覺得紅袖刀就該是這個樣子。
他重新打量起蘇夢枕,越打量,眉頭皺得越緊。
如臨大敵的戒備和古怪的親近感彼此矛盾着,萦繞在他心頭的迷茫愈演愈烈。
杏衣蘇夢枕道:“看來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
自那夜憑刀驚夢之後,他就一直在為預感到的這天而等待着。
……為弄清眼前這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字迹,和一模一樣的氣息。
他是人是鬼?
他是我非我?
他自何處來?
他将何處去?
這些問題還不至于對蘇夢枕造成太大困擾,他隻需要靜靜等待就好。
然而紅衣‘蘇夢枕’确實忘記了很多事情,就連本該一清二楚的過往都變得曚昽混沌起來。
“你依然堅稱自己是蘇夢枕?”
“我還不至于連我是誰都記不得。”紅衣蘇夢枕道。
……相似的脾性,相同的剛傲。
“那你還記得誰?”蘇夢枕目光炯炯,血色不顯的唇輕輕一抿,“父親?純兒?無邪?”
他已見過那身孝衣,而蘇夢枕隻在為生父蘇遮幕送行時服過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