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後半夜,無人之地燃起火把。
溫默飛将打火機放回沖鋒衣口袋裡,順帶着摸到自己的學生證和近視防風鏡。
鏡片上多了幾道刮花磨損,他依稀記得自己已經不需要戴眼鏡了,這麼一想,視力瞬間清晰起來,所處的這片原始森林也變得似曾相識。
腕表上的指針停滞不動,求救信号若有若無,即便如此,溫默飛也沒有落難後的驚慌恐懼,反倒有種熟悉的“不過如此”。
雖然想不起自己經曆了什麼,但他覺得并不是什麼好事,尤其一種莫名的第六感逼迫他等不及天亮,立刻動身離開這片密林。
此舉沒能使他安心多少,因為快登頂時,滿山樹葉微響,驚鳥夜飛的騷動開始從遠處山頭傳來。
溫默飛立刻熄滅火把,找了株分叉低的樹爬上去眺望。
上層的樹葉多少能稀疏點,看到光亮時他先是一喜,繼而心落到谷底。
他按動随身錄音筆,記下可能是遺言的語句:“現在大概淩晨三點,我是溫默飛,國際綜合智庫研究院研三學生,野外山林失聯中,具體原因不明,身上沒帶物資,現于山區北面發現小範圍山火,距我五十公裡左右,當下西北風風力目測一級,我準備先向南跑再找機會求救。”
說話間他已經跳下樹開始跑路了,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逃跑如此熟練,簡直像是條件反射一般。
“五十公裡,考慮到風向風速、沿路山林的樹種土壤含水量對山火的影響,再根據我現在行進的方向和速度進行預估……”溫默飛習慣性地借助算法,但他的大腦運轉明顯慢了許多,體力也與自己想象的相去甚遠,這讓他有些困惑和迷茫,“我——有這麼弱嗎?”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自己雖然習慣藏拙,但絕不算弱,更不可能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他邊跑邊錄音,“我應該在學院混課混分的,沒理由踏出校門。”
“我可能是被綁架到這裡了,也可能遇上飛機失事……無法确定。”
“現在是東南風二級,距離出發點第三座山頭,抵達耗時約四小時,天沒有亮,先前計時有誤……”
“我感覺不到累,所以一路沒有休息,情緒還算穩定,就是心情有點糟糕。”
“前方是丘陵地帶,我應該很快就能離開山區了……等等,我好像看到了農田和村莊!”
不是錯覺,微弱的月光從烏雲中灑下,眼前真的出現了農田村莊。
溫默飛心急如焚,下山的時候甚至一跤跌出老遠,幸好坡度見緩加上落葉堆積,他奇迹般地毫發無傷。
回頭看了眼,火光暫時被山體擋住了,連煙都望不見,也不知道村裡人會不會相信他的話,總之先把他們都叫醒,再看情況是組織求救、滅火還是逃跑。
溫默飛走近村子,村子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光,但規模不算小,家家戶戶都有古色古香的門庭,像是富庶人家的别墅度假區。
真要是無人的度假區倒好了,怪就怪在沒有玻璃,沒有電線,也沒有路燈。
死寂的村落讓溫默飛遲疑停步,得虧他是無神論者,不覺得害怕,甚至還試探着挑了一戶用力敲門。
“咚咚咚——”敲門聲在平靜的夜晚傳出很遠。
這棟房子門兩側都是門房,按理說門口動靜吓都能把人吓醒,然而溫默飛從敲門進化到砸門,又隔牆側耳去聽,隻聽到了男人的呼噜聲。
怎麼會叫不醒呢?溫默飛想不通,但至少有人就行,他想高喊着火救火,但卻突然失了聲。
——他叫不出來了。
溫默飛一時驚詫莫名,他按着自己的喉嚨劇烈呼吸,但聲帶啞了一般,咳都咳不出聲來。
他又急忙去摸錄音筆想外放,但錄音筆不巧在他跌下山時不見了蹤迹。
他隻能一家家地敲門、砸門乃至踹門,但别說人了,連隻看門狗都死活搖不醒。
怎麼會這樣?溫默飛冷靜下來思索着,内心浮現出一絲漠然和荒謬。
不,這一定是夢。
我隻有在夢裡才會叫不出聲。
不知何時,村落仿佛蒙上一層流動的霧氣,而溫默飛那顆火熱的心也随之冷了下去。
既然是夢就好辦了,他不需要對這裡任何生命負責,因為這裡的“人”都是夢中泡影。
刹那間,他感到一陣輕松和釋然。
他自私地想道:‘不是我不想救他們,是我喚不醒他們,夢中的他們與我無關,而我也不必去管他們的死活。’
‘無論什麼世界,總有人在死去,我隻是個過客,我盡力了,是有一股力量不讓我救夢中的他們,所以我隻能走。’
就像在乎小魚也被小魚在乎的孩子救不了所有的魚。
——所以,走吧,不去看,不去想,逃避一切就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