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重遊太守府,桓秋一股腦兒得便向着自己記憶中佛念哥哥的書房而去。
世人都說,山中一日,世間千年。也許那白霧之中也是如此。當桓秋帶着興奮,飄入馬家少年郎的書房中時,面對那張似乎已是翩翩公子的臉,桓秋心中茫然,不由得産生了如此念頭。馬佛念如今,已是身姿颀長,風采卓然。
"今日,先生布置的策論題目,似乎略有些偏。"馬家佛念皺着眉頭思考,書童馬奇安靜磨完墨,開始給自家公子整理今日課上寫的字。
雖說跟着少爺旁聽,但是馬奇卻隻能夠勉強識得幾個字。因為自幼跟在自家公子身邊,一起啟蒙學字的書童馬駒,已經被太守老爺打發走了,現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裡。
馬奇一點也不好奇,也不敢好奇。太守府裡在好些年前曾經打發走了一大批人,如今還留下的,都是沉默寡言之人。曾經有心探察的人,早就消失無蹤了。
在來到馬家少爺身邊時,馬少爺似乎是什麼都不記得了。然而馬少爺重新開始習字讀書的速度,讓馬奇隻能稍稍記得幾個三百千,别的就再也跟不上了。不過,做奴才的,能偷學幾個字,已經是自己天大的福氣。
桓秋看着這個陌生的書童将書房收整好,便向廚房走去,端了一盤子點心回來。“少爺,今日的點心來了。”
“放着吧。”桓秋看着佛念哥哥專心做文章,時不時翻書思考。雖然知道馬佛念看不到她,桓秋還是靜靜地飄到書房外,不敢打擾。‘那便去看看馬夫人吧。’桓秋打算重遊馬府,等到晚膳休息時,再來看看佛念哥哥。
‘怎麼那些人,都不見了呢?’桓秋在馬府後院中的主院内外飄動。這裡,她曾經很熟悉的。可是如今,若不是幼年時,她曾經和馬佛念一起在廊柱上刻下的蘭花圖樣還在,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到了另外的地界兒了。
桓秋坐在太守府的屋頂上,靜靜思考鬼生,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怕太陽而别的鬼魂都怕。但是,也好,沒有鬼來跟她争搶白天的屋頂。在太陽漸漸落下的時候,桓秋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小柱子,金珠兒?”桓秋看到了當年常在馬夫人身邊伺候的兩個人的魂魄。然而,她還沒開始問,便看到他們似乎漸漸消散在了府中園子裡。
對此,桓秋很熟悉,當初在青州府的時候,她便見到過,那些老鬼們告訴她,依據葬身之處,家中冤死之人的魂魄,會依附在帶有陰氣的樹木中,逐漸被吸收,直至完全消散。而她則是恰巧見到了這兩個人消散前最後的掙紮。
如今主院中住着年輕陌生的女人,在馬府的下人中,一個熟面孔都沒有,冤死的魂魄。桓秋心中漸漸慌亂,下意識地便飄回了馬佛念的身邊。
雖然一直都知道活人看不到自己,但是在這種心慌意亂的時候,桓秋還是失落了。不管桓秋怎麼拉扯馬佛念的衣袖,怎麼試圖搖晃,她都得不到絲毫回應。佛念哥哥對她來說,不是别人,是她的愛戀所在,情之所系。與别人,是不一樣的。
“将那方新刻的印章取來。”馬佛念放下筆,眼睛不離開自己新寫的字,讓馬奇将印章從架子上取下來。在他入學之後,大儒謝先生便替他取字為文才,為此,他專門新刻了一枚章。
桓秋看着字幅上的紅章,‘文才嗎?馬文才,文才哥哥......真好聽......文才哥哥已經有字了,竟然過去九年了嗎?’身為鬼魂,桓秋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據老鬼們所說,她也不會再成長了。但是,在這個時候,桓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個不留神,馬文才起身接過印章,正面穿過了桓秋的魂魄。此時,桓秋的魂魄便一閃而逝,馬文才的書房裡溫度似乎上升了一些。
等桓秋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是馬文才脖子上佩戴的玉珠,不小心在洗澡取下來後摔在地上,碎了。
馬文才看着地上的碎玉,腦海中有個影子一閃而過,帶着些遺憾的感覺。然而,馬文才作為馬太守的獨子,這種級别的羊脂玉有很多,碎就碎了,馬文才并沒有放在心上。
桓秋當時正在努力吸收那些白霧,這次的白霧太多,她害怕,等她出來的時候,文才哥哥會因為分離太久,忘記她。至于說心中的不安,桓秋下意識忽略了。
這次,桓秋出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地上的碎玉珠,與她之前擁有的那顆是一對的。但是,還沒等她想明白,擡頭便看到了馬文才的,果,體。
沖擊太大,男,色,誘,人。桓秋覺得,鬼體可能也是有鼻血的吧,要不然自己為什麼這麼熱。還有,文才哥哥太不知羞了!居然不穿衣服。
心血上湧到頭頂的桓秋一時激動,不管不顧地沖出房間,将自己挂在樹上吹了一會兒冷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對于桓秋的沖動,馬文才都沒有感受到,他隻覺得許是入秋降溫了,今日洗澡有些冷意。想到明日的馬球賽,便不準備繼續泡澡了,需得早些休息,明日他還要讓那群人認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馬術。"馬奇,進來收拾一下。"
靜心之後,桓秋心中又有些癢癢。‘好想看啊......’說到底,桓秋飄在青州後宅中也見識不少,隻是因為見到的是心上人,所以有些沖動,冷靜下來,便沒事了。然而,看到馬奇進屋收拾,桓秋隻能撇嘴失望了一下。‘罷了,現在可以跟文才哥哥睡在一起,也很親近了。’躺在木床邊緣,桓秋小心翼翼得注意不要壓到她的文才哥哥,雖然他感受不到,但是桓秋心裡很是甜蜜。
做鬼其實不用睡覺,因此,雖說睡在馬文才身邊,桓秋也隻是安靜地發呆而已。當天空泛白的時候,桓秋就忍不住活動起來了。
當她看到端着熱水站在門外的馬奇時,桓秋才發現,她現在是在一個陌生的書院裡面。探索了一番周邊,桓秋發現了好些有意思的地方,但是挂心好久沒有見到的馬文才,便先按下好奇心,回房去了。
也許是光線朦胧到正好,這一刻,穿好學子服的馬文才,幹淨清澈,看上去身姿若青松般挺拔,氣質翩翩,風月浩無垠。等到馬文才從桓秋的視線中消失,桓秋才恍惚意識到,她在文才哥哥成長的時光中缺席了。
等回過神來時,桓秋想起剛剛看到學子服的一角繡着“萬松”二字。“萬松書院,好像很耳熟。”也是桓秋的經曆簡單,她很快便想了起來,自己父親桓澤似乎也在這個書院讀過書的。
在桓府的書房中,拿着千字文教導女兒識字的桓澤曾經順口說過,他當年也是在府中由父親啟蒙。等念完《百家姓》和《千字文》之後,便和諸城一群同齡的氏族子弟一起,進入萬松書院讀書。萬松書院,是諸城最為出名的書院,其中集聚了大量名儒,教導士族子弟。貧苦百姓與萬松書院這種地方,是無緣的。
這是她陪着文才哥哥一起讀書的第一天,桓秋整理好自己惆怅的情緒,便随着人群來到了課堂。學子課堂中已經來了不少人,可以看出來,不少家中交好的學子們坐在一起,也有不少學子們獨自看書,并不閑聊。馬文才就是獨自看書的人之一。
桓秋有些心疼,在她記憶中的文才哥哥,是一個愛笑而又溫和的人。現在卻不知道是否是被馬府中那個繼母搓磨,如今如此清冷。雖然說曾經那短短幾日内桓秋沒有查到什麼切實的證據,但是已有的蛛絲馬迹,再加上青州府老鬼們的教導,已經足夠讓她明白,馬府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
“先生,變則其久,追随先人腳步,固然不會出錯,但是未免太過平庸。”
“名理有常,體必資于故實。你們這些學子,仍需通徹書義。若不夠務實,雖獲巧意,危敗亦多。”
桓秋維持着飄浮在半空中的狀态,看着馬文才用盛氣淩人來僞裝自己,與先生尚且帶着一點謙遜,但是與同窗之間卻是有些淩厲。也許課中辯問的第一對于如今的文才哥哥很是重要吧。桓秋心中有些不解,如今卻也沒有辦法言語去關心文才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