儉舟經常做夢，這次的夢尤為混亂。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他還在小縣城。性格悶，加上他不愛外出，幾乎沒有任何朋友。

除了那個男孩。

儉舟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他會在下午一點準時來，趴在窗台上，向儉舟招手。

“小舟，我們去玩吧？”

男孩的打扮很奇怪，淡黃色的長袍拖地，臉被一本墨綠色的詩集覆蓋，儉舟隻能看見他彎起的嘴角。

沒等儉舟回應，他就自顧自的抓着儉舟的手，隔着窗戶，把儉舟扯到了外邊。

他把儉舟帶到後山，那裡有一棵巨樹，他們經常會爬到頂端。像從前一樣，男孩給儉舟講了許多古怪的故事，儉舟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蟬蟲嘶鳴，他什麼也聽不清。

他有點渴了，想去買水。往前一步，卻踏空了，從樹頂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一聲悶響，他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還有内髒的破裂聲。

與儉舟同時摔下的，還有樹上那顆搖搖欲墜的果子，脆弱的樹枝承受不住重量，摔在地上，碎片像玻璃一樣飛濺。

儉舟盯着近在咫尺的果子——住在裡面的細小爬蟲四散奔逃，它們在尖叫，它們慌不擇路，它們在哭。

他雖然很疼，但還是強撐着往旁邊挪了一些，把那些摔出來的爬蟲又放回果子中。他想把果子重新拼回去，但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将摔碎的東西再複原。

儉舟求助般看向那個男孩，對方也在看他。

“儉舟，你就要死了。”

那個男孩還坐在老樹的頂端，淡金的頭發柔順的披下，日頭移到三分之二的高度，正巧被男孩完全擋住。他明明在笑，卻因背光的緣故顯得有些怪異，他歪着頭打量呼吸逐漸微弱的儉舟：

“你心疼他們之前——不先心疼自己嗎？”

但儉舟隻是指着從果子中摔出來的，幾乎肉眼不可見的細小爬蟲，細聲細氣的說：“我……不會有事的，但是……它們要死掉了，我想……救他們。”

男孩笑了幾聲。

他從樹上跳下來，步伐輕快，像林間跳躍的小鹿，向儉舟走去，把小儉舟從地上抱起，親昵的捧着他的臉：“你呀，總是這樣……”

“我會答應你的。”

他輕輕摘下了覆蓋臉上的那本詩集——儉舟現在明白了他為什麼要擋住自己的臉，那張臉，那些眼睛，不該被任何人看見，那不是人類該見到的東西。

“你的願望已實現——我們明天再繼續玩吧，儉舟？”

儉舟猛地從床上坐起，他大口大口喘氣，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如紙，雙目失神，胸膛起伏不定，汗水順着烏黑的發絲滴落。

窗外的陽光依舊如之前一樣，時間從未流動，他怔愣了半晌，慢慢從床上爬起來，刷牙，洗臉，換上一套休閑服。

鏡中的自己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身形瘦削，沒什麼血色。

他還活着，夢裡發生的一切他都記得，除卻那個男孩的臉，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或許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隐藏了這一段記憶。

儉舟一邊洗漱，一邊給手機充電。他發現自己這次睡了整整一個月，在手機插上電的那一刻，一條消息蹦了出來：

“世界末日已經來臨！時空斷裂，那些怪物從縫隙中爬了出來。我找到了一處安全區。哥，我知道你還活着，如果你看到了這條消息，快前往%￥#*基地。”

發信人不明，地區無法解析。

儉舟目光一頓。

這是他的私人号碼，知道這個号碼的人屈指可數。在這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沒人會開這種玩笑。

而他恰好不喜歡記人，除非對方給他留下的印象極其深刻。

是……誰？

儉舟想不出來，他推開了卧室門。時間應該沒過去多久，小白活着，水母也活着，機器人正在往水母缸裡倒食物，小白縮成一個球，在貓窩裡睡覺。

冰箱裡塞了些食物，儉舟卻沒什麼胃口，他把手機擺在旁邊，想收聽近日的新聞。

手機轉了半天，最後顯示未查詢到有關信息。

儉舟這才發現他使用的是一個月前自己搭建的數據互聯網。他切換道外界的網絡，卻跳出了一行提示：503 Service Unavailable

服務器正在停機維護中，無法連接。

他有點頭疼。

某種不詳的預感愈演愈烈，儉舟跑到房間卧室裡，打開電腦，和外界網絡聯通後，搜尋所有網站，它們不約而同的給出了一個相同的答案：

503 Service Unavailable

服務器……無法連接。

窗外寂靜如死，儉舟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呆坐在原地半分鐘，然後慢吞吞的走到客廳，準備解析網絡數據，他想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心不在焉的敲鍵盤，找尋每一個可能的臨時網站。

所有的通訊設備在7.15淩晨突兀切斷，如同一首演奏的樂章毫無預兆的戛然而止。儉舟試圖尋找末日降臨前的蛛絲馬迹，地震，海嘯，暴雨，行星碰撞……他什麼都沒找到。在災難發生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在一條長線上共同生活，娛樂八卦新聞齊飛，全世界都在一條共同的線上生活。

誰也不知道，第二日，未來被整齊切斷，再無前路。

……那顆摔在地面的，四分五裂的果子。

還有……細小的，尖叫着的，哭泣的爬蟲。

夢中的一切似乎某種鮮明的暗示，儉舟盯着計算機修複的進度條，5%，20%，50%……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70%。

那不是玩笑。

90%。

那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夢。

100%。

藍白色的界面終于不再是亂碼，而是一行文字，是在7月15日淩晨爆發的緊急通知。

“緊急通告：請各位居家市民不要外出，所有在外的市民請立刻躲進室内，并拉上窗簾，并保持安靜……”

中間一段數據缺失。

緊接着是這樣一段話：

“緊急通告更正：請各位居家市民立刻外出，所有在外的市民請立刻尋找空曠的場所……”

一行巨大的紅字跳了出來。

“不，别找了，任何地方都不安全。”

“你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無論你們遇到了什麼，必須活下去，永遠不要放棄生的希望。我們正在持續搜救……”

末日。

……是真的。

手懸在鍵盤上方，儉舟閉上眼，輸錯了幾次，寫下了最後一串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