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摘完棉花後,需要将枯萎的棉樹從地裡拔出來,重新松土,以備來年春天播種,收獲新一波農作物。
早上七點,天已大亮,江憶安扛着一把鐵鍬,依舊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衫,從家裡出發去棉花地裡幹活。
昨天晚上陳明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喝了一點酒,臨近半夜才回來,回來之後不顧褚貴芝勸阻倒頭就睡,導緻早上起來頭疼得厲害,從吃飯到現在整個人也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江憶安很會看眼色地跟在他身後,又恰好不讓陳明瞧見自己,生怕哪一個動作惹惱了他。
她一邊走一邊注意着路上的行人,今天出門的時間有些晚了,以往這個時候總能看到很多熟悉的身影。
陳明自來熟,而且是村裡少有沒有出去打工的年輕人,所以與那些比他大二三十歲的老人更相處得來。
進入十月以來,溫度明顯降了很多,晨風微涼,吹着江憶安淩亂的發梢,發尾張牙舞爪地打在她的唇角,偶爾聞到風中傳來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她騰不出手,幹脆任由發絲不聽話地打在臉上,隻是,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感覺嘴角麻麻的。
她擡起頭看了陳明一眼。
随後,像是怕他背後也長了眼睛,不到一秒的時間已經将目光移開。
她将手中的桶小心放在地上,把發絲悉數别到耳後,慌亂中卻發現自己的頭發不知什麼時候變長了。
她提起桶快步跟上去,回憶剛剛的手感,想起早上洗漱的時候照過一次鏡子,和一開始不成發型的短發相比,現在頭發變長之後好像有了自己的形狀,長期别在耳後的頭發彎曲的弧度恰到好處,像是理發店裡牆上挂着的模特圖。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棉花地,陳明臉上的不耐煩終于有所緩解。
高坡上的風依舊冷冽,秋天更甚,吹着她的衣角獵獵作響。
江憶安習慣性地站在高坡邊緣回看自己走來的路,腳下就是幾米高的垂直土崖,她面無表情地往下看,過了一會,又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砍了大半的棉花地。
她太熟悉這裡了。
其實,江憶安一直覺得這裡風大,棉花不應該長得這麼好,但是這麼多年,這塊土地帶給她很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陳明一開始分到這塊土地的時候天天在家裡罵自己手氣不好,怨那個,怪這個,就是看不到自己一絲不對。
後來,人人豔羨這裡農作物的長勢,言語交談中無不羨慕,就像一走進瓦罐村,擡頭就能看到遠處高坡上迎風而立的棉花海,目之所及,一片雪白,不知不覺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止如此,陳明嘗到好處之後慢慢也就接受了這個結果,甚至逢人必提自己當時手氣有多好,抽中了這塊地,每年的收成比普通人家裡多了一半。
不過,樹大招風,陳明那張揚的性子也平白惹來許多人的嫉妒。
若想人前顯貴,必在人後受罪,隻是苦了這裡種地的人,每年農作物豐收季節,在地頭紮好棚子,每天晚上陳明和江憶安輪班倒,生怕被别人偷了去。
江憶安一腳将鐵鍬沒入土裡,另一頭往下一按,就輕松地将一棵棉樹從土裡刨了出來。
褚貴芝在後面拔,兩人輪着來,陳明在另一頭。
她繼續低着頭幹活,然而下一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拖着鐵鍬不自覺往前走了一步。
她以為……她不會來了。
或許自己的動作太過突然,褚貴芝和高坡下的人同時看向自己。
江憶安立刻老實地退回去,低下頭繼續幹活。
……
中午回去之後,她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期待,立刻回房查看月季的情況。
江憶安回去的時間剛剛好,正午的太陽從斜上方照下來,五株月季全部沐浴在陽光裡,一米多高的櫃子投射出長長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她的腳下。
她走到櫃子旁,搬下其中一盆月季,開始查看枝葉的情況,雖然月季和農作物不同,但總歸是植物,情況大差不差,她種了這麼多年的地,莊稼容易得的病蟲害也算了解不少。
下午還要幹活,身上的衣服來不及洗,她幹脆直接坐在水泥地上,拿起那幾袋肥料,一一查看上面的介紹。
她細細看着,其中兩盆月季的情況大緻相同,葉子已經大面積幹枯變黃,黃葉中夾雜着少量枯葉,不過,黃葉還維持着原來的形狀,如果不了解情況,看上去更像秋天到來自然脫落的狀态。
這樣的症狀看上去應該是缺水或者澆水過度爛根造成的,隻要不是整棵幹枯就還有救。
接着,她又拿起櫃子上的另一盆月季開始觀察。
這株綠葉較多,長勢最好,甚至枝上已經結出花苞,但是花苞呈黑色,夾雜在少量枯葉中,讓整株植物顯得沒有光彩,灰蒙蒙一片。
大緻有了猜想。
她拿起已經拆開的肥料看了一眼,放在手裡掂了掂,随後又将花盆裡的土挖出來,在裡面找到了還未被徹底吸收的小顆粒。
這株月季大概率是因為施肥過多,損傷了根系,俗稱:燒根。
解決辦法也很簡單,換土,修剪根系或者用大量的水稀釋,隻要操作得當,應該不是問題。
隻是後面幾盆的情況比較複雜,需要借助藥物幹預,她沒有把握,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衣物摩擦的聲音和時不時的翻動聲,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爬上頭頂,江憶安一半身體暴露在陽光下,一半藏在陰影裡。
睫毛輕顫,眉頭漸漸聳起,好似遇到了難題。
院子外,陳俊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邊打噴嚏邊哭,看上去像是感冒了,褚貴芝聽到外面有動靜,連忙關上電磁爐,出來哄他。
而陳明從地裡幹活回來後,直接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江憶安津津有味地看着肥料上的說明,忽略了耳邊的各種聲音,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
……
“憶安,”不知過了多久,褚貴芝在外面叫她,“出來吃飯。”
江憶安手裡的動作一顫,枯葉被她突然的動作扯了下來,不過聽到是褚貴芝的聲音,她才放下心,剛要擡起頭回應,卻發現自己整個人籠罩在陽光下,被窗外刺眼的光照得睜不開眼睛。
她擡起一隻手擋在面前,連忙回道:“好。”
她知道,褚貴芝不太關心她的私下,即使看到也不會主動和陳明說,因此江憶安在她面前也無需遮掩什麼。
她從地上站起來,熟練地把肥料藏到床底下,準備出門吃飯。
今天飯桌上格外吵,以往中午都是江憶安、褚貴芝和陳明三人一起吃飯,現在多了一個陳俊傑,因此也注定安靜不下來。
這個年紀的小孩最讨厭。
此時,陳俊傑嘴唇發白,整個人病怏怏的沒有精神,四個人中就他自己難受,看到大家好好的,他就不好了。
“為什麼她沒事?”陳俊傑已經很難受了,還有些不樂意地指着江憶安問,“她每天出去幹活,怎麼不生病?”
“學校裡好多人生病了。”
當事人聽到他這樣說,手裡的筷子一頓,沒有說話。
然而,褚貴芝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麼,陳明率先不耐煩起來:“那麼多廢話做什麼,吃就吃,不吃就吃了藥去睡覺。”
陳俊傑從小見他爸打人,自己小時候也被打過,但現在他已經記不清了,不過他依然對陳明有着天然的畏懼,隻能乖乖閉上嘴,轉頭抱着褚貴芝的胳膊開始撒嬌:“媽,我不吃,我難受。”
褚貴芝對陳俊傑溺愛偏多,她也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于是耐心安撫:“俊傑想吃什麼,媽媽去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