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密關系能滿足某些片刻的欲望需要,但也會讓舊傷複發。
孟慈其實沒想過和季曲陳述這些“陳芝麻”的往事。
因為她沒想過兩人能再見面,或者說沒想過季曲會回頭。她從沒對自己自信至此。
看着面前陷入僵滞的季曲,孟慈突然覺得輕。
她揮開季曲的手,用衣袖草草擦幹臉頰的淚。
原來再昂貴的布料經過淚水浸透都會變得幹硬。
或許是因為那句更古不變的定理。
得不到的才有意義。
在季曲順風順水金光閃閃的人生中,自己像一隻誤闖的烏鴉,一身漆黑與周圍的高潔格格不入,拘謹地立在枝頭,也許就是那麼一點與衆不同,才讓季曲念念不忘。
第二天孟慈退房離開的時候,季曲已經連夜離開,他留下的便簽和早餐一次送到孟慈房裡。
【臨時出差,回北市聯系。】
昨晚孟慈睡着後北方落了場大雪,大到酒店門口的松樹都被壓折。
飛機停飛,公路封路。
孟慈隻能乘高鐵,買票時頁面卻提示已經購買過本趟車次。
打開攔截的垃圾信息,一連串的行程通知。
孟慈滑動頁面,昨晚十一點左右,季曲給自己定了今天一天的所有回北市的高鐵票。
那個時候,應該剛開始飄雪。
車窗外的景物極速後退,孟慈拉上遮光簾,太陽落在皚皚雪層,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痛。
—
說來也巧。
不是季曲逃避,昨晚送孟慈回房後季澈打來電話,問季曲有沒有時間。
有一個國家級的非遺公益項目需要出資出力。
兩人的工作領域不同,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能讓季澈主動,想來也是重要且不得不去。
展覽活動辦在南方的一座古城,小橋流水,吳侬軟語。
季曲飛到這邊後一連待了小半個月。
不是出門考察項目就是參觀接待,煙酒沾的比糧食還多。
除了第一天見到季澈,後來幹脆就找不到人。
一直到項目開展當天,季澈才穿着深色夾克在人群簇擁下出現。
媒體記者早就站好機位。
官方的活動,企業的投資,國内的非遺傳承人,國外的研究學者齊聚一堂,差點連準備好的禮台都站不下。
晚上的晚宴活動,季澈因為身份問題不便抛頭露面,隻能由季曲代替交際。
幾圈下來,胃裡又蓄滿酒精。
季曲和孫謙打了眼色示意,孫謙适時地拿着手機插進,說有急事要季曲處理,這才有喘口氣的機會。
穿過長廊,走到酒店的後花園,找了處亭閣休息。
古風建築的花園式酒店,去哪都是雕梁畫柱,鮮花滿園。
季曲坐在長椅上解開外套的扣子,深深地吐了口酒氣。
手機震動,掏出一看是季澈的消息。
“喝多了?”
擡眼四處看看,發現季澈站在不遠處,臉上也有不少酒氣。
“季主任酒量退步不少啊。”季曲看着季澈落座不免調笑。
“季總也沒好到哪去,半場就偷溜出來?”季澈從口袋裡掏出兩粒藥丸,“解酒的,你嫂子給我帶的。”
季曲擺手,點了根煙,說自己用不着。
季澈笑笑,說還是年輕,自己像季曲這個歲數的時候,也是百杯不倒、千杯不醉。
“你才多大,就開始整什麼英雄暮年。”
“奔四的人喽,你嫂子說我白頭發都多了不少。”
“我二十就有白頭發了。”
“你那是血熱,從小就閑不住,太鬧騰,爺爺打你打斷的拐杖還少?”
“爸媽就給我生成這種性子,能怎麼樣?”
季澈笑笑,又問說起華婉最近身體不太舒服,連一月一次的燒香都沒去。
季曲眉毛一挑:“被我氣的?”
“你有那麼大本事?”
問完這句,季澈頓了一下,然後笑意更深,說季曲還真有。
又坐了一會兒,兩人聊起元旦要在哪過,是回家還是去季老爺子那兒。
季曲說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哪都沒差。
說到這兒,季澈突然變得吞吐。
季曲看出來,問:“到底什麼事?和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季澈順坡下驢:“嗨,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嫂子今年新招了個女博士,挺好一小姑娘,上次幫我們去幼兒園接了一次歡傾,送回來的時候正好和媽碰見了,就聊了兩句。”
季曲:“然後呢?”
季澈:“媽挺喜歡的。”
季曲:“哦,那媽想認個幹女兒也行啊,我沒意見。”
季澈笑罵了句少貧,季曲那邊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
“見一面再說?”
“不見,麻煩。”
“那不然薄小姐?你們倆青梅竹馬的,小時候兩家沒少說給你們訂娃娃親,你們要是能成,咱們兩家不就是親上加親?”
“人家薄家好不容易養得這麼好的兩個小姑娘,憑什麼都嫁給咱們家?走啦,家裡見吧。”
季曲背對着季澈擡手揮揮,消失在遊廊的轉彎處。
晚宴一直到近十二點才結束。
季曲讓孫謙給人們都打點好,回去休息的,繼續找樂子的。
他得先回房間,還有個跨國會議要開。
徹底結束工作已經是淩晨三點半,再半小時天都要翻白。
季曲洗了澡出來反倒精神不少,酒精帶着後腦勺痛,甩了甩還在掉水的發絲,他從茶幾撈起煙盒走到陽台。
酒店室内禁煙。
倚在欄杆上,夜靜的連繞着酒店的溪流聲都能聽到。
從煙盒裡咬了根煙出來,用手攏着火機打火,微弱的火苗點燃煙草,飄起袅袅白煙。
季曲連着吸了幾口,指腹掐着眉心按捏,腦子清醒不少。
深夜,大腦神經陷入疲憊,換成情緒主導,所有的疑問變成一口濁氣,從肺裡吐出去。
季曲拿出手機,這段時間孟慈一次都沒聯系過自己。
也怪自己,留的什麼話,回了北市聯系……腦子壞了可能。
打開手機的通訊軟件,找到孟慈的頭像,點進去,在聊天框打出一個空格,點擊發送,不出意外的出現紅色感歎号。
哦,還沒把自己加回去,看來本來就不想聯系。
頭又開始痛,季曲舔了下後槽牙,真是倒黴。
孟擎的手術,真的和自己沒關系。
那年薄娴的叔叔腎衰竭。
薄家沒有這方面的病史,也就把病因都歸結為作息混亂抽煙酗酒。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圈子裡的人大部分都跑去醫院做了一次全身體檢。
華婉當時在國外旅遊,沒法回國探望,探病送花的任務自然落到季曲肩上。
當時薄娴的叔叔也就三十出頭,但是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
季曲去探病的時候也被驚到眼皮直跳。
因為歲數差的少,薄娴和叔叔的感情更親近,幾乎每天都往醫院跑,一直到手術成功結束,才放心地倒下。
長時間的作息混亂加憂思過重。
薄家直接給薄娴加開了一間病房就在她叔叔的旁邊,一上去就紮了大袋的營養液。
一下倒了兩個年輕人,薄家多少有點焦頭爛額,再加上薄娴又是獨生女。
季曲作為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鐵哥們”,自然肩負起迎來送往的工作。
把薄家的人都安頓好,季曲才抽身去送醫療專家離開,人家的團隊下午在其他城市還有手術。
也就是那時,剛好被孟慈看到了。
術前的安排季曲其實并不知曉,至于孟慈說的那些,季曲這兩天也私下打聽了不少,和孟慈說的大差不差。
這個社會,有一部分事,光用錢就能解決,另一部分,用錢也解決不了,即使你是一億萬富翁,即使你傾家蕩産。
偏偏孟慈碰到的是棘手的另一部分。
不過,薄娴的叔叔術後半年也因為排異反應去世了。
薄娴因為這件事還消沉了很久。
直到過了一年才在心理醫生的幹預下徹底緩過來,現在還要按時複診。
這也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報還一報。
畢竟孟慈的爸爸也不可能因此轉生。
但是就算當時用了那個匹配度高的腎源孟慈的爸爸也不一定就能活到一百歲。
但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