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得太緊,又開始舉槍掃射···我,我那時吓壞了···”
她有些艱難地道。
聽雨眨了眨眼,挪動着身子笨拙地挨了過去,低頭在對方胳膊上蹭了蹭。
羅賓深吸了一口氣:“其實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我那時候逃了,甚至沒敢回頭看一眼···”
女人似乎在微微地發抖,聽雨眨巴着眼睛,将自己披着的外袍分了一半蓋在了對方身上。兩人身材偏瘦,緊靠在一起那件袍子倒也可以遮住。聽雨側側身子,索性靠在了她的肩頭。
兩人安靜地坐着,面對着高懸在無垠沙漠上的一輪殘月。
“這次我做莊。”羅賓從女孩手中抽出了撲克。
——小家夥太淘氣,真是一絲都放松不得。
聽雨看着她,似醉非醉,濕漉漉的眼神很是無辜。
将牌攤在兩人身前,羅賓勾起嘴角,偏過腦袋用臉頰親昵地蹭了蹭女孩的發絲。
“Your second kill.(你殺的第二個人。)”她有些不客氣。
低笑了幾聲,聽雨像是埋怨地在她肩上用力頂了頂:“你比我還過分···”帶着醉意的語氣,她抱怨似的呢喃。
初次奪走一條生命确實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第二次。
有了先前的經曆,稚嫩的弑人者甚至都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她必須背負着那些已知的負罪感,那些深夜時從夢境中驚醒的回憶繼續前行。
聽雨貼着她,氣息中帶着些微的酒味,幽幽呼在了她的頸側。
“第二個人啊···”她無意識地在羅賓肩頭磨蹭着,“其實我不記得了。”
“咦,”羅賓不輕不重地在女孩大腿上輕撚了一下,“居然耍賴呢。”
聽雨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她探頭靠近了羅賓的耳際,醉醺醺地故意對着她耳垂呵氣,“第二次···我一口氣殺了好多人···”
心中一動,羅賓轉過頭想去看她,卻見對方已低下了腦袋,像是将臉藏進了陰影。
“我八歲,試圖從拷問室逃出來。”她淡淡道,“我沒什麼時間多想,我不能死在那種地方,我還要複仇。”
“那天看守粗心地沒有把鐵鍊鎖緊,我掙脫後找到了一把小刀···”
那把被用作刑具的刀曾在她身上留下了無數傷痕。
“進來的第一個人,我都沒有看清他的臉,就一刀捅進了他的小腹。然後搶了他的劍,一路殺了出去。”
她是西門家的人。
西門家的人,怎麼可能不會使劍。
“好多血···”女孩輕輕地道,“但我沒有去想,我不敢去想···”
她顫抖了一下,像是抽泣了起來。
“我其實好怕···好多的血···他們死前的眼神···那些慘嚎···我其實好怕···”
羅賓伸手,覆在了聽雨的手背上。
那雙一向很穩又很暖的手此刻冰涼一片正在不斷地發着抖。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猶豫,不然倒下的會是我,我不能回頭,我不能遲疑,我不能死在那種地方···”聽雨緊緊挨在羅賓身邊,聲音裡有着痛苦,“我要活下來,我還要複仇···”
“你活下來了,”羅賓在她耳邊輕聲道,笑了笑,“繼承着西門家劍譜的小瘋狼。”
聽雨側過眼去看她,虛弱地勾了勾嘴角。
“你也活下來了,”她安靜道,“背負着奧哈拉遺志的惡魔之子。”
兩人竟然都笑了笑。
在那輪殘月下互相依偎着,她們靜靜地看着遠方,漫漫黃沙在遙遠的天際被卷起,四散飄蕩不知将會去往何方。
“你有做過什麼讓你特别特别後悔的事情麼···”輕聲問道,聽雨眺望着遠處的燈火,卻似乎也沒有真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羅賓看了看兩人面前的撲克,喉間淺淺地滑動了一下。
“有,”她聲音也同樣輕輕的,“我曾經錯誤地信任了一個人。”
年輕的男人高大英俊,談吐不俗幽默風趣,對曆史有着自己獨道的見解。
他成熟穩重地像是對一切都掌控自如。
“他陪了我将近一年呢。”
自嘲的口吻帶着譏诮,女人的聲音有點輕飄,空蕩蕩地像是随時都會在這寒風中消散。
“我忘了當我發現他在向政府傳遞信息時我做了什麼了。”
其實她并沒有忘。
隻是那感覺···至今想起都讓她像是胸口壓着塊巨石般的喘不上氣來。
羅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想起這樣的事情。
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此刻實則相當低落的情緒,聽雨有些不安。她偏了偏頭,小心地在她肩上頂了頂。
“我不會那樣對你。”她小聲地道,卻又覺得語言是這樣的蒼白無力。
羅賓嘴唇蠕動了一下,但并沒有接話。
“你呢?”她反問道,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聽雨不自然地咬了咬唇角,眼神黯淡了下來。
“我沒有保護好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她的語調悲傷,“我應該保護好他的···他是被我牽連了···”
親手埋葬了杜慕風的屍體,她曾獨身站在懸崖上對着整個世界咆哮,身前深淵萬丈,背後業火連天。
然而逝者已逝,亡者不複返。
“假如我那時足夠強大,假如我可以讓所有人都怕我···”
但哪裡有那麼多的假如。
“我···我怕我也會連累到你···”她猶豫道。
每次想起多弗朗明哥時,她都心懷恐懼。
羅賓側過頭,臉色平靜地用很仔細的目光掃了她一眼。
低垂着雙眸,聽雨并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眼神裡多少混入了些複雜的色彩。
她歎了口氣。
“對不起,”聽雨靠在羅賓肩膀上低低地道,“讓你回憶起了不好的事情。”
她心懷歉意。
“就隻是今晚而已,我···我想稍微脆弱一下。”
在這個無人相伴的異世界裡面對着爸爸媽媽的忌日,她覺得孤獨,還有些彷徨無依。
所以她很任性地拖着對方來陪自己。
但隻要過了今晚,她就還是那個舉重若輕年少老成,仿佛随時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狼家少主。
“謝謝你今晚陪我。”女孩安靜地向她道謝。
羅賓垂眸看着她,總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異樣。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可以這樣···感性地來談論那些潛伏在暗處狩獵自己的噩夢。
不停地算計不斷地謀劃,數不清的舍棄量不盡的背離,每一步邁出都得謹言慎行仔細權衡。
然而就這樣靜靜地靠在女孩身邊,她居然感受到了一種很荒唐的安心。
眸光微微閃爍着,那對湛藍深邃不再,羅賓眨了眨眼,偏頭看着依偎在自己身側的聽雨,她的眼神柔和清澈了起來。
年輕的少主用臉頰在她肩上親昵地蹭了蹭,殘暴的瘋狼斂去了一身冰冷殺意,馴服地隻留着那悠悠萦繞在她鼻尖的檸檬蜂蜜般清甜氣息。
“羅賓,我很喜歡你。”
放緩了的語調在悄聲細語,女孩柔嫩的唇瓣輕輕拂過了她的耳際,溫軟的觸感帶起了一陣意義不明的酥麻。羅賓眉心一跳,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她下意識地低頭望向了對方。
聽雨倚在她肩頭已然入睡,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着,她舒緩的呼吸清淺,全然沒有注意到女人此刻帶着些許訝異的目光。
夜空明澈,月色醉人。
風輕柔地吹過,卷起的是一陣淡淡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