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可憐的大理石桌在一聲沉重的悶響後終于裂成了幾塊轟然倒地：“理查德在東海那邊是怎麼管事情的？！”一把将報告甩在了正愁眉苦臉站在一旁的約翰身上，她指着地上散亂的紙張質問，“我讓你把人給我管好，你就是這樣管人的？！”

“老大，東海那邊負責招收的是傑克遜。”伸手試探性地碰了碰女孩的側頸，見對方沒有表現出排斥的反應，安琪爾很是自然地為她按摩了起來，“他之前在海軍分部裡待過一段時間，過去的上司崇尚人海戰術。”

“他現在的上司是我！”聽雨重重拍在了扶手上，“他要是喜歡海軍那一套就讓他滾，還留着他的命做什麼！我——嗯···”

頸後的指剛好按到了她的癢處，瘋狼眯了眯眼，伸伸脖子舒服得竟像是放松了下來。

“抱歉，”約翰糾結地擺弄着自己的指，“我不太會這些事情——”

塞麗娜不假思索地直接擡腿踹了他一腳試圖讓對方閉嘴。

一把揮開安琪爾正努力安撫着自己的手，聽雨的語氣驟然犀利了起來：“那我就換個會的過來！”她厲聲道，“什麼都不會，呆在這裡是想添什麼亂！”

嘴唇蠕動着，約翰正試圖辯解幾句卻被塞麗娜飽含警告的眼神所制止。沮喪地低垂着頭，高高大大的男人居然逐漸紅了眼圈。

“老大，”塞麗娜穩重開口，“那些人招進來其實是有原因的。東海那邊原本就海上勢力偏弱，多是林中山賊。”她頓了頓，見自家少主沒有打斷自己，便又繼續道：“現在組織裡人多了，我們就和部分山賊達成了合作關系，針對的是糧食供應。”

“至于其他的那些山賊，我們‘瘋狼’這個名号還是很好用的。”

“前期我們投了些資金去引導他們，現在探子回報說他們對武器的采購量大幅下降，購入的都是相關的農具設備。”

“他們擾民的行為也減少了很多，所以村民、鎮長這些，對我們駐紮在當地并沒有特别排斥，那些人招進來，就是為了跟蹤駐地和那些山賊的。”

“這件事目前收益不高，但絕對不會虧本，而且這個主要是為了···”她斟酌着合适的詞彙，“培養一批可以任意使喚的‘工人’。”

——老大将來可能會有這個需要。

“東海的這些布局，”聽雨偏過眼看向了約翰，“你怎麼毫不知情？”

低垂着眼固執地望着地闆，約翰咬着下唇，卻是沒有再試圖争辯。

“這種事情，”逐漸意識到了什麼，聽雨微微沉默了一會兒，隻是提點道，“你們以後要及時彙報。”

——當前的組織架構，有一個很緻命的缺點。

“約翰，你要記住，不是說因為‘自己不會’或者‘自己不擅長’，就可以這麼不上心的，”女孩和緩了語氣，“事情不是這麼做的，我沒有辦法對所有的動向都事無巨細地兼顧，所以你們要幫我運作起來。”

——現在的架構裡，少一個可以統籌管理所有事項的角色。

看了眼靜候在一旁的安琪爾，聽雨對其餘二人揮了揮手：“你們兩個先出去吧。”

向來活力過甚的男人垂頭喪氣地跟在塞麗娜身後往門外走去，那委屈又蕭索的背影看着都讓人心疼。

放下了支着自己下巴的手，聽雨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頗為無奈地開口。

“約翰。”

停下了腳步，男人回過頭可憐巴巴地朝自家的老大望去，弱小而無助的樣子活像隻即将被人遺棄的大金毛。

用一種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神打量着他，聽雨抿了抿唇，擡手卻對身側的安琪爾勾了勾指。

安琪爾順從地彎下腰，側耳貼近了女孩的唇瓣靜靜聆聽。

約翰不解地看着她們。

臉上表情顯得有些驚異，安琪爾飛快地掃了眼正杵立在門口的男人，像是了然地笑了笑，直起身，她輕笑着對上了他的目光：“我一會兒再跟你說。”

溫和無害的女子對他眨了眨眼，臉上笑容和煦很有安慰人的作用。

無措般地撓了撓腦袋，約翰困惑地離去。

看着被關上的大門，聽雨挑了挑眉，慵懶地斜過了眼。

“我已經有點思路了，”大方地接受着對方的視線，安琪爾語氣輕柔，“我會告訴他那是老大的意思。”

——想個辦法，幫我安撫他一下。

這是老大剛才悄悄在她耳邊說的話。

眼中流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聽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地上尚未清理的廢棄武器，她忽然道：“你覺得他怎麼樣？”

一時沒聽明白對方的意思，安琪爾微微一愣，正當她在努力思考如何回複自家老大時，瘋狼竟又悠然加了一句。

“——慕慕。”

臉上疑惑的神情還沒有來得及收起，安琪爾驚訝地看向了驟然出現在兩人面前的身影。早已在房中靜候多時了的白衣女子像是覺察到了她的目光，淡淡地瞥了對方一眼，慕雪簡單地回複：“人可以。”

聽雨低笑。

“性子比較單純，還要再磨練磨練才好。”女孩懶洋洋地對還滿臉訝異的安琪爾揮了揮手：“你，”她随性地往歐陽慕雪那兒比劃了一下，“把我們這段時間的事情都跟她講一遍。”

眼中不确定的神色更甚，她遲疑了一下，試探地确認道：“全部？”

——這位···好像之前就和老大認識。

并不了解對方的具體身份，安琪爾猶豫着，有些不明确自己應該向對方透露到什麼程度。

剛從口袋中抽出了一個扁平狀物體，瘋狼聞言便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微微蹙起了眉。

“嗯···”深思了片刻，她擡眼，似笑非笑地望向了年輕的海軍上校，“有那種會讓人不受控制将一切都全盤托出的能力麼？”

兩人在西門家的時候就接受過了反催眠和反吐真劑的訓練，但惡魔果實能力這種東西，在沒有得到一個科學且系統的考量論證之前，聽雨并沒有打算就這樣輕易地疏忽它。

慕雪沉默着，不置可否得也輕微皺了皺眉。

“把一些事情脫敏處理一下吧，”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梢，聽雨垂眼漫不經心似的重新搗鼓起了手上那個小設備，“具體的人員信息就不用說了。”

稍稍松了口氣，安琪爾權衡着，将組織内的進展挑挑選選地告知了對方。

“這裡。”聽雨迎着對方晃了晃手機，慕雪心領神會，利落地抽出手機和她的碰了碰。

“裡面的東西花點時間去看看，”輕描淡寫道，聽雨低頭在手機上滑動着，“嗯···”揚眉注視着屏幕上的文字，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慕雪一眼，“《霸氣的傳遞與能量轉化》？”

“我會把主導這個課題的人員信息和核心成員名單發給你，”立刻了然對方的意圖，慕雪冷靜道，“不過我的建議，是讓他們繼續留在本部，海軍所能得到的資源，外部不一定能夠獲取。”

“知道了，”随手将手機塞回了口袋，聽雨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忽然開口道，“這邊世界政府的加盟國是不是有一份允許船隻人員在各國之間自由進出和貿易交換的通關文件，”她擡頭看着她，“紅土大陸也是可以用這個穿行的麼？”

“是的，”慕雪筆直地看着她的眼，“但是紅土大陸那邊要棄船而行。”

嗤笑了一聲，聽雨勾勾嘴角：“船我會給他們安排好的，也就隻有那些海賊的所謂情懷才會對這種随時可以替換的道具有執念了。”

慕雪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少爺對西門家那把祖傳長劍“淩風” 的執念也是很深了。

她抿了抿唇。

——今日的少爺，依舊雙标。

“這份文件···政府那邊是不是要求備案過，”聽雨對安琪爾擺了擺腦袋，“慕慕，把要求列給她，”她看了安琪爾一眼，“你看看怎麼把目前的情況套上去，這份東西，早點拿到。”

慕雪擡眼，與安琪爾對視了一下，後者略一點頭表示了解。

“說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聽雨沉吟道，“政府那邊可以僞造一個身份麼。”

立刻猜到了自家少爺想要僞造身份的對象，慕雪皺起了眉：“風險太大了，”她斟酌着，“若是有人多事，這樣一個身份反而會引來不必要的問題。”

——少爺明顯就是對那個女人偏心得厲害。

聽雨無所謂般的聳了聳肩：“她的照片到現在還沒有更新過。”

“但還是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名号，”慕雪指出，“本部對‘惡魔之子’的關注，其實一直都很密切。”

哼了一聲，聽雨倒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究下去。

“先這樣吧，”她倦倦地對安琪爾擺了擺手，“我回頭再找你。”

知道自家老大還有事情要和那個女子談，安琪爾輕輕答應了一聲便退出了大殿。

戴着草帽的少年正在宮殿前沒心沒肺地縱聲大笑，長鼻子狙擊手驚慌失措地躲在綠發劍客身後觀望着。

——老大身邊缺人，那種可以将一切事宜都統籌規劃起來的“心腹”。

看出當前組織架構内人員問題的，并不僅僅是瘋狼自己。

——老大說得沒錯，組織的勢力日漸龐大，她不可能做到凡事都親力親為。

安琪爾隐約地感覺到，之前跟在老大身邊這樣的類似角色，是那個白衣女子。

然而若是要深入敵軍内部——雖然對方并沒有明說她的身份，但安琪爾已經猜到了歐陽慕雪目前的發展方向——她無法，也是不能，一直跟随在老大身邊，并對組織内部所有事情都了解的透徹。

——對雙方來說，風險都太大了。

更何況，能夠讓老大放心，并且有能力可以在海軍裡爬得夠高的，目前為止，可能也就隻有她。

在窗前停下了腳步，安琪爾扭頭往外望去。

——老大的身邊···其實還有一個非常适合做那些統籌事宜的人選。

黑發女子正逗弄着草帽海賊團中的那隻傲嬌小馴鹿，雨過天晴，阿拉巴斯坦的陽光正好，微風徐徐吹着她垂在臉側的發絲溫柔地拂動。

——頭腦聰慧邏輯缜密，博聞強識又能将信息整合分析做出最佳判斷···

安琪爾靜靜地看着她們。

——這是被克洛克達爾認可過的管理能力和指揮能力。

像是感受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女子淡淡地擡了擡眼，一雙平靜無波的湛藍眼眸就這樣筆直地對上了那對翠色淺綠。

無意識地眉心一跳，安琪爾發現自己腦中不受控制般地浮現了一幅畫面——

——年輕的少主一身張揚朱紅，燙金的瘋狼标記在她披風上随着海風獵獵。倚在船頭注視着遠方，她眉眼輕慢，嘴角勾着若有若無的淺淺弧度。慵懶地靠在她的身側，女人漫不經心地望着天海交際之處，目光薄涼，她的眼尾帶着股如同玩世般的似笑非笑。

分明是很養眼的景象，但她卻感覺背後蓦地出了一層冷汗。

——想要變革和統治、酷愛鮮血與殘暴的瘋狼，有能力喚醒古代兵器、意圖揭開空白百年曆史的惡魔之子。

纖長的睫毛在阿拉巴斯坦燦爛的陽光下微顫着朦胧的光暈，安琪爾深深地注視着她。

——這兩人所代表的勢力，怎麼想都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組合。

禮貌地對她點頭示意，安琪爾轉身離去。

——但是。

腳步輕緩，她平靜地邁過了地上因沙鳄和瘋狼的戰鬥而遺留的斷壁殘桓。

——但是。

被人民呼作英雄、被政府任命為七武海的男人在一夜之間便從神壇上跌下，縱使奮勇掙紮也無力翻身。

——但是···

離去的腳步短暫地停頓，她回過頭，原本柔和的眼神驟然變得深邃了起來。

——這位姐姐過去的行事風格···

所有加入過的組織皆全軍覆沒，所有去過的地方都會招惹海軍。

——真的讓人忌諱。

女孩如斷線木偶般自高空跌落，望不見底的深淵當中業火紛飛，貪婪舔舐着空氣的火舌像是意欲吞噬一切。

不可名狀的恐懼油然而生，安琪爾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她淺淺地垂下了眼。

她相信所謂的“惡魔之子”并非惡魔。

——但是···

重新邁開步伐，女子原本柔和的面容此刻卻顯得有些莊嚴肅穆。

她不允許老大身邊潛伏任何的可疑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