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嘴唇動了動。
夜風肆無忌憚地自古老遺迹中穿行而過,空蕩蕩的街道,空蕩蕩的房屋樓宇,自由的風在其間毫無顧忌地任意穿梭,風聲輕柔,居然悠悠吟唱起了一曲時隔四百年的曆史樂章。
“隻有在幹燥清爽的夜晚才能聽到。”羅賓悄悄地解釋。
在這樣的氣氛下實在不适合繼續腰背筆挺地坐着,聽雨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身子索性靠到了對方的身上。
“挺放松的。”她小聲地認可道。
她發現自己難得沒有去考慮“瘋狼”海賊團日後發展的方向,也沒有去想西門家在自己消失了這麼久之後會是什麼變動的事情。
她現在也不是很想去思考這些很傷神費腦的問題。
羅賓沒有介意對方的主動親近,她垂眼看着她,湛藍的眼眸眸色溫潤。
“你有沒有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女孩在一片靜谧中悄悄地問她。
兩人頭頂是浩瀚蒼穹,繁星點綴着夜幕,月色光華似水。
“放在曆史的長河裡,每個人都隻是一個小小的點而已。”羅賓擡頭望着那片清朗,語調有些空靈,“但想想,就是這樣一個個的點互相交織成了連接過去與未來的巨網——”
“——會讓你格外地敬畏生命。”聽雨沒怎麼停頓地便接過了她的話頭。
羅賓沒說話,隻是輕輕彎起了唇角。
“我之前在一本小說裡看到了一句話,”放松地靠在對方肩頭,聽雨任由自己思緒肆意飄散,“他說,在你宣判一個人的死亡時,應當有着直視對方雙眼聽取他最後遺言的勇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别喜歡這句話。”瘋狼的語氣裡有着鄭重與崇敬。
短暫的停頓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可能是這句話會讓我想到自己的父親——”
“——我真的很讨厭屠魔令。”
羅賓有些突兀地開口。
聽雨歪過腦袋看着她,女孩眉眼溫和,兩眼眸色沉靜。
“因為地圖上看不到人,是嗎。”
深深地注視着對方的雙眼,羅賓輕微地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卻隻是淺淺地點了點頭。
夜色甯靜如水,聽雨沉默着,挪了挪身子挨着她坐得更緊了些。
女孩身上熱乎乎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了過來,溫暖得很讓人安心。
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羅賓靜靜和她在夜空下依偎着。橘紅色的火苗在兩人前劈啪作響,木枝燃燒的氣味伴着聽雨身上幹淨的清香混合成了一種莫名令人心裡很踏實的氣息。
“羅賓,”聽雨兩眼直直地望着天空,像是無意識地喚她,“你是怎麼做到不驚不躁的?”
“嗯?”
“有時···”女孩遲疑了一下,然而還是開口承認,“我有時會有點焦慮。”
羅賓知道她在焦慮什麼。
“萬丈高樓平地起,”她簡單地道,“小家夥想做的事情,一蹴而就很難呢。”
“我知道,隻是···”聽雨突然顯得有些洩氣,“我跟你情況不一樣。”
羅賓垂眼看着她:“比如?”
“就···其實你從來沒有真正長久地擁有過讓你在意的東西···”似乎是感覺自己這番話直白得有些傷人,聽雨抿了抿唇,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神色,見羅賓隻是露出了思考的表情,這才開口繼續,“···但我是确确實實‘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卧薪嘗膽近十年,她才奪回了屬于自己的家。
“我維護它,守護它,經營它,讓它發展壯大,一路伴着鮮血淋漓的犧牲,這才爬到了山頂···”
——西門家的大小姐,這個家族和它背後的權勢是她的心血。
“但我現在又什麼都沒有了。”
——從頭開始是最難的,尤其是這種由奢入儉的情況。
“你尋找的東西沒有辦法量化時間節點,因為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什麼樣的線索,可能你已經習慣這樣迷霧中前行的感覺了——”聽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是說這種感覺會很輕松,其實這個更考驗人的心性。隻是你必須習慣,不然是會瘋的。”
羅賓兩眼像是在看着遠處,聽到對方如此直言不諱的言語卻也沒有說什麼。她隻是微微勾了勾嘴角,神情坦然看不出什麼波瀾。
“然而我現在想做的事情都有前後次序,如果一件事耽誤了,那後面所有的安排都會沒有辦法落實。可我現在并不具備可以推動那些事情的能力,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等着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契機。”
聽雨似乎又有些焦躁了起來。
“我知道在開始都會有這樣一個過程,我之前也經曆過——隻是我真的讨厭這種被動的感覺。”
羅賓收回了目光看着她,微微地沉默後,她平緩開口。
“不管逆風而行,還是逆流而上,都會很累的,”她一手動了動,不自覺地想伸手去撫平那小家夥緊蹙的眉頭,最後卻又控制住了自己,“順勢而為——不是你所說的無所事事等着奇迹地發生。”
年輕的考古天才像是在斟酌自己的語句:“親愛的,”她笑,“當局者迷,就我按照旁觀者的角度而言,我可一直沒有覺得你隻是在被動地等待。”
——年輕的少主擴張版圖時激進而強硬,自身資質出色又從不怠慢自己的修行和對手下人的培養。
“我覺得,你有時對自己太過苛刻了。”
女孩敏感地縮了縮脖子本能地準備出言反駁,但女人語氣溫和像是林間清泉,言辭間也絲毫沒有責難之意,她甚至伸手在她腦後寬慰地揉了揉。
“會很累。”
羅賓簡短地點到為止,淡淡的語調很平靜。
聽雨抿着唇,想不好應該怎麼回應這句話,她索性偏偏腦袋用力頂在了對方的肩上。
鼻尖淡雅的花香散着一種内斂的溫柔,剛才緊繃着的神經莫名松弛了下來,聽雨微微眯起了眼,哼了兩聲,整個人便無意識地貼了過去。
眼中閃過一瞬的愣怔,羅賓低頭看着女孩毫無戒備地拱進了自己懷裡,不由得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淺淺勾起了唇角。不動聲色地等待對方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偎着自己,她這才擡手,輕輕圈住了聽雨的身子。
暴虐的瘋狼奶裡奶氣,任性地伏在她懷裡哼哼唧唧。
空島的夜空,明澈幹淨沒有一絲的雲彩,繁星點綴在墨藍色的蒼穹之中閃爍着迷人的光彩。四周很靜,細風悄然吹拂着草葉,卷過帶着濕潤泥土的青草氣息。被環境所感染,羅賓不自覺地垂眼,卻正好和聽雨對上了視線。
女孩正擡頭注視着她,周圍一片靜谧,她就在這片祥和的氛圍中安靜地看着她,兩人的距離有些近,羅賓可以從她清澈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像是誰也不願打破此時的甯靜,兩人隻是這樣靜靜地對視着。
風輕柔地自古老的石牆邊悄聲溜過,牆角的雜草伴着風的輕吟在她們耳邊細碎地低語。
一池清明月色瑩瑩生輝,照在肌膚上皎潔得令人心醉。
空氣裡盈滿了聽雨身上那熟悉的清甜氣息,羅賓深深地呼吸着,忍不住用目光去尋,視線閃了閃,卻緩緩停留在了對方白皙的頸邊。
女孩膚色瓷白,在月色下更是朦胧着一層淡淡光暈,精緻的鎖骨在細膩的肌膚下若隐若現。
【你值得。】
談笑間可讓數萬人聞風喪膽的瘋狼強勢地将她逼至牆角,卻是唇角含笑輕狂而霸道地告訴了她一句這樣的話。
【F*ck them.】
語氣輕佻上揚,微微沙啞的嗓音卻讓每個字眼都卷着股仿佛不可一世般的狂傲。
——她也确實有着如此傲氣的資本。
呼吸莫名變得有些急促,在空島這樣帶着些許涼意的夜,羅賓卻突然覺得身上有點熱。心髒在胸腔間像是不願被忽視般有力地跳動,挑起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躁得讓人有些坐立難安。
她喉間不自覺地滑動了一下。
“聽雨?”
聲帶有些發僵,她很奇怪自己的聲音居然還能維持着往日的平穩。
“嗯?”
女孩扭過腦袋看她,放松下來的眼神有點茫然,一對深色的眸子卻在剔透的月光下異常地純粹幹淨。
——羅賓,你在想什麼。
眼神閃爍着,她盯住了對方白淨小巧的耳垂。
“我困了。”
她有些機械地道。
聽雨從鼻間哼唧了一聲。
“我也困了,”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打了個哈欠,接着便利索地從她懷裡松了出來,很自然地彎腰,輕松将她打橫抱起,“我們找個安全點的地方睡覺吧。”
順勢伏在了對方的肩頭,羅賓貪婪而又放肆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好聞的檸檬蜂蜜般清甜的氣息,故意用鼻尖去蹭了蹭女孩微涼的耳垂。
真糟糕——放任自己在聽雨懷裡合上眼,她的思緒有些渙散。朦胧之際,她心裡斷斷續續地隻閃過一個念頭。
——羅賓,你不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