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付遙乖乖接下。
她擦臉間隙,馮舒羽仍然微妙地盯着她,一直到她放下手,她才收回視線,同她一起往回走。
一路靜默。離籃球架還有幾十步的時候,付遙忽然頓住了腳步,馮舒羽不明所以:“怎麼了?”
“呃,那個,”付遙遲疑地說,“我外套,好像不在那了。”
兩個人找了一圈,偌大的籃球場上連個外套的影兒都沒有。眼看放學鈴聲已響過近一刻鐘,付遙急得冒汗:“我之前還看到的,辛涼給我搭在旁邊了我、我……”
“籃球場又沒有能藏東西的地方,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馮舒羽看了眼時間,拉住她,“哎……别找了,吃飯要緊,不然趕不上晚自習了。”
付遙是顯而易見的焦急,連被拉住手腕時回頭看她的那一眼都顯得有些可憐巴巴的:“但是,我外套找不到了……”
“那,晚自習能不上嗎?”
掌心的那隻手腕松了勁兒:“……不能。”
“你們班晚自習是幾點到班?”
“六點四十。”
“我們是六點半。”馮舒羽給她看自己的手表,“現在已經快六點十分了,我要來不及了,先陪我去吃飯,好嗎?”
如果隻是付遙一個人,說不準她真的會猶豫一下,可一旦被提醒了自己會牽扯到别人,她就一定會選擇抓緊時間吃飯,然後去上自習。
馮舒羽加了點力道拉她:“……可以嗎?”
“……嗯,對不起。”付遙垂下眼,“對不起,我們快走吧。”
這會兒去學校食堂估計已經沒菜了,二人于是去了校門外的小面館。本來付遙話就不多,這次她更是沉默得變本加厲,連馮舒羽主動挑起話題時,她也隻是罕見地含糊答應。很明顯心裡藏事兒,還在憂心丢掉的外套。
第五次聽見對面心不在焉地“嗯”時,馮舒羽放下筷子,将兩手交握搭在桌上,認真道:“丢了這件外套,對你的影響很大嗎?比如……是不是你家裡人會責怪你之類的。”
付遙不安地拿上目線瞄她,咬着筷子尖,似乎在權衡該不該對她說實話。猶豫好一會兒,她才小聲地“嗯”了一聲。
“怎麼,是很貴嗎?”馮舒羽蹙起眉心。
“……不是,不太貴,”付遙小聲解釋,“但是,就是,丢掉了不應該。”
馮舒羽若有所思,付遙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便低頭繼續吃面。吃完最後一口時,一張餐巾紙恰到好處地被送到她手邊。她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馮舒羽,後者正将另一張餐巾紙疊起來扔進垃圾桶,對上她的視線,她自然地朝門外一偏頭,道:“走吧。”
“我剛才想了下,”馮舒羽邊走邊說,“你的外套是淺灰色是嗎,我這件是白色的,都是基礎款,晚上看應該差别不大,先借你用用,混過去再說——你父母應該不會注意吧。”
“可是,那樣你就沒有外套了,你家裡人……不會在意嗎?”
半暗的天色讓人的神色模糊起來,馮舒羽一挑嘴角,從鼻子裡送出一聲輕哼:“放心,他們不管這些。”
遲疑片刻,付遙局促地低下頭,低聲道:“……謝謝你。”
正好到要分開的樓梯口,馮舒羽笑了笑,把外套脫給她:“其實沒事,我教室裡還有一件——去吧,再見啦遙遙。”
……
半舊的小區樓道,聲控燈亮得顫顫巍巍,仿佛下一秒就要吹燈拔蠟,灰蒙蒙的水泥牆壁上,各種通下水道開鎖辦\\假\\證的小廣告印得層層疊疊,紅紅綠綠晃得人眼暈。
而在【忘帶鑰匙?老胡開鎖包您滿意!電話138 xxxx xx07】的紅字邊,高個子的短發女孩站在門前,急急地擺弄着一件白色外套——害怕太明顯了被發現,付遙沒敢直接穿着外套進門,又怕弄皺了布料,于是将馮舒羽的白色外套疊整齊搭在臂彎裡,這才騰出手叮叮當當地拿鑰匙開門。
門軸咯吱咯吱地轉過一個角度,付遙将外套盡量藏在一個不起眼的角度,鑽進門内,還沒來得及換鞋,一道沉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吓得她渾身一激靈,僵在原地。
“你在門口站了很久。”女人的布拖鞋在瓷磚上沙沙靠近,像是貼着她的耳膜摩擦,“我看見樓道裡燈亮着……你在門口幹什麼了?為什麼不進來?”
付遙慢慢直起腰,将鑰匙串抖給她看:“……我找鑰匙——媽,你怎麼不開燈啊?”
女人默不作聲,也不知是信還是沒信。付遙換了鞋,又聽見她問:“找那麼久?在哪找到的?”
“……書包,被壓在書底下了。”
付遙無意識地用指尖撚着臂彎裡的外套,手心裡薄薄一層汗。
“書底下?”女人站得很近,她已經需要仰視女兒了,卻由于過于強勢的氣勢,仍像是居高臨下的,先前低緩的嗓音也染上了嚴厲,“——你為什麼要亂放鑰匙,我沒有教過你嗎?你記不住?”
“……對不起。”付遙順從地低下頭,“下次不會了。”
女人回身往房裡走,軟底拖鞋又開始沙沙作響。她的姿态非常優美,卻從唇邊流出一聲冷哼:“下次不會了——你什麼時候能讓我少操點心。”
“對不起,媽媽。”付遙無話可說,隻能重複,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對不起——?!”女人驟然回頭,柳眉倒豎,“唯唯諾諾!一天到晚唯唯諾諾!你除了會道歉你還會什麼?!啊?對不起有用?你能不犯錯嗎?!”
孫藝霞嗓音拔高的一瞬間,付遙手指一顫,揪緊了那件外套。她耳邊是尖銳的質問,雙眼直直盯着腳邊的瓷磚縫,瞳孔輕微放大,渾身肌肉微妙地繃緊。然而出乎她意料地,孫霞這次沒有揪住不放,一通爆發完,胸膛還起伏得劇烈,竟也冷着臉摔門進了房間。
門闆撞進門框的巨響回蕩在房子裡。付遙盯着關上的房門愣了一會兒,泛白的手指漸漸松開,她咽了口唾沫,輕手輕腳地進了自己房間,關門,但沒敢反鎖——這次是意外之喜,她不能再做任何事激怒媽媽。
門扇輕輕合上,投進來的光逐漸窄成一線,接着光源消失。付遙沒顧得上開燈,一松勁跌坐在床上。一片黑暗裡,她疲倦地閉上眼,聳肩弓背,将腦袋深深地埋下去,直到鼻尖似有若無地觸碰到那片柔軟輕薄的布料。
陰天,走廊,墨綠色水筆的污迹。
她又嗅到了那天,從女孩潔白的袖口裡鑽出來的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