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記得自己有次半清醒時同容策對峙,容策并未佩戴佛珠,陰氣森森,暴虐易怒,佛珠仿佛是道枷鎖牢牢鉗制住了然思不受控的七情六欲,究竟有效用的是人還是佛珠那便不得而知了。
湘君狠狠在桌子底下踹了山鬼一角,金絲芙蓉卷的碎屑撒了一桌子,山鬼不明所以,宋予衡道:“這次施針引毒之後是否可以永絕後患?”
“依醫理而言确實如此。”
宋予衡颔首失魂落魄的跺至軟榻前翻開小幾上的線裝書兀自出神,湘君端走金絲芙蓉卷憤然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就你多嘴!”
山鬼有冤無處訴,自去偏廂彙報公務,湘君出門正碰上河伯:“督公可願見客?”
階下白梅花樹旁站着對青年男女,巾帕覆面,衣衫樸素,湘君約莫猜到這就是督公安排照顧的紀拂雪、王拾雨,她不敢怠慢委身施禮:“二位請随我來。”
紀拂雪提裙入内,擡眼就看到歪在軟榻上的宋予衡,他滿面病容,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松松散散的衣袍套在身上顯得異常寬大,五官透着種銳利的凄美,好似張濃墨重彩的工筆畫,美則美矣,沒有靈魂,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揚州城那個明朗少年聯系在一起:“阿予?”
宋予衡偏頭,不鹹不淡道:“你們怎麼來了?”
王拾雨譏諷道:“你還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禮義廉恥?以色侍君還不夠?容策是承寅的子嗣,你怎麼下得去手?”
坊間宋予衡與容策的流言蜚語傳得沸沸揚揚,王拾雨愛屋及烏,對容策的事情難免上心。
宋予衡揚眉牽動眼角的淚痣:“不夠,容顯行将就木怎及容策芝蘭玉樹,長陵王模樣好,床上功夫被本督調教的也不錯,怎能随随便便便宜旁人,幹淨無暇的東西就是用來弄髒的。”
湘君盯着止步不前的容策遮住眼睛悄悄垂下了頭,這種事大肆宣揚真得好嗎?瞧瞧殿下的耳朵根都紅了。
“本督别的本事沒有,倒是深谙狐媚之道,把長陵王勾得神魂颠倒日日夜夜與本督颠鸾倒鳳,什麼倫理綱常都顧不得了。”王拾雨雙目圓瞪,氣得說不出話來,宋予衡火上澆油,“怎麼辦?你來晚了,他已經被我染髒了。”
山鬼一時無法消化這麼大的信息量,一口氣沒順上來咳嗽了兩聲,齊湘聽得興起恨鐵不成鋼的揪他的耳朵,行迹暴露,容策隻得進門。
宋予衡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封面上赫然寫着一行字《龍陽風月寶鑒》,過窗而入的冷風吹開夾頁,露出裡面的目錄,如夢令、夜行船、望海潮、翰林風、踏鵲枝……
詩情畫意的名字容策并未看出有哪裡不妥,宋予衡卻全看明白了,他羞憤之下又開始咳嗽,俯榻嘔出幾口殷紅的鮮血。
湘君眼見鮮血中再無血塊暗自松了口氣,默默撿起地上的書揣入懷中,合着督公看了半天書并不知道自己看得是什麼書,她該怎麼向督公解釋自己窮極無聊之下,把小幾上的文史策論全部替換成了雜七雜八話本子的事實?
王拾雨與紀拂雪護送梅覺曉的手劄來京,看多了身患疫症的病患,對前期發病到後期不治而亡的種種症狀了然于心。
宋予衡手臂上潰爛的紅疹,加上咳血之兆,讓他們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感染了疫症,有可能命不久矣。
王拾雨掩在寬袖中的手止不住發抖,不苟言笑的紀拂雪當即便哭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紀拂雪抓住宋予衡的手:“阿予,月生、覺曉把你交付給我與拾雨,他們交給我的時候你明明還好好的。”
宋予衡往外抽了抽手沒有抽出來,容策再三勸慰,紀拂雪才止住了哭泣,當晚同王拾雨宿在了入時無。
用過晚膳,齊湘、九歌盤腿坐在軟榻上下棋,山鬼拉着容策研究疫症藥方,宋予衡圍着厚重的狐裘頗有閑情逸緻的幫湘君參謀明日的穿着打扮,湘君來來回回換了幾十套衣裳,看的山鬼頭都暈了:“殿下,你看出差别了嗎?我怎麼看着都差不多,不都是紅色嗎?”
容策笑而不語,宋予衡手指靈巧的給湘君挽了個松松的堕馬髻,挑了支紅瑪瑙榴花珠钗插入發髻,湘君維持着端莊的儀态一動也不敢動,小心翼翼的挪到銅鏡前,翹着蘭花指擺了個自認為妩媚動人的動作:“美若天仙說得大概就是我。”
齊湘嫌棄的搖頭,容策按着指尖被銀針刺破的細小傷口從首飾盒中拿了對掐絲八角宮燈耳墜,湘君喜滋滋的接過來對着銅鏡比劃:“殿下,過會你還得讓督公喝點你的血,我與相公研究過,多次少量為宜。”
宋予衡道:“你說什麼?”
湘君費勁的把其中一隻耳墜戴進耳洞,眨着眼睛無辜的解釋道:“督公,你一次喝太多對殿下身體不好,還有,你看你是不是可以考慮換個地方咬,殿下脖子上的咬痕太顯眼了,反反複複不見愈合,還會留疤,多難看啊。
讓官員看到也不是太好,不知道又會傳出什麼閑話。 ”
宋予衡以手扶額,細細尋思,他為何要咬他?怎麼可能是他咬得?好像……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印象。